怎么超越朱元璋?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朱棣自己稍微盤算一下,都會覺得絕望,那人不是他爹,是個神!
朱元璋出身有多低微,那就不用說了。人家劉邦好歹還是個亭長,而且根據他早年的經歷,這位大概率算是一個士,雖然是最低檔次的,但也勝過大多數平民,堪稱沛縣教父。
但是朱元璋卻是干凈利落的窮鬼,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場大災,全家幾乎死光光的倒霉蛋…這種身份,這種起步,哪怕一些都不敢編。
哪怕是看似出身低微,也要想辦法弄個厲害的老子,編出一段類似趙氏孤兒的戲碼…因為純粹的底層人,爬上高位,甚至超出了文藝作品的想象力。
但問題是這種不敢寫的東西,就堂而皇之,寫在了千秋青史上面。
從濠州的要飯乞丐發家,十多年間,平定東南,驅逐北元,打下了煌煌燁燁的大明朝。
光復了丟失五百年的燕云之地,拿回了失去七百年的云南,赫赫大明,君臨天下。
開國立業,治理天下…你可以說朱元璋有許多不足之處,但是你想超越朱元璋,那就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了。
他幾乎做到了當時條件下的最好。
朱棣作為老朱的兒子,能不清楚這一點嗎!
偏偏他又是靖難起家,如果拿不出讓人足以信服的功績,憑什么讓天下人相信,他是朱元璋最好的兒子?
終朱棣一生,下西洋,征蒙古,修永樂大典,他幾乎是把一腔熱血都潑灑出來,從始至終,不敢稍微懈怠。
甚至最后也是死在了遠征的途中…朱棣忙碌了一輩子,你說他就超越了朱元璋嗎?
還真不好說,畢竟他的功績比起開國之功,還差了許多。
最最關鍵,是后人不爭氣。
下西洋開疆拓土的大事,被子孫后代給停了,大明朝依舊守著中原這塊地方,沒有突破歷代的限制。
征蒙古又沒有把人徹底打死,若干年后,蒙古人死灰復燃,還弄出了土木堡之變…不管伱創造了多大的業績,后人不給力,接不住這份家業,說什么都沒用。
只是到了今天,徐景昌給他展示了另一種可能。
既然和你爹比太費事了,咱不如開發新賽道,尋找新打法,利用新抓手,打出不一樣的生態化反…
簡言之,過去讀書人只能皓首窮經,努力讀書,爭取渺茫的科舉功名。那些沒成功的,也就留在鄉下,開私塾,寫書信,幫著老百姓操持婚喪喜慶,勉強度日。
現在卻可以有更多的選擇,充當賬房,去下面放貸,幫著百姓解決燃眉之急。
就像這個寶鈔…在老朱手上,三令五申,耗費好大力氣,最后還是不免貶值嚴重,難以維持。
可是到了自己手里,可以發放貸款,可以抵償田賦,鹽稅…整個循環打通了,光是寶鈔一項,在過去八個月里面,就增發了五成以上。
最奇妙的是,發了這么多寶鈔,還沒引起鈔幣貶值,大明的財富就這樣無形中增加了許多。
毫無疑問,這都是朱元璋想不到,也做不到的。
還有邸報…伴隨著這玩意的發行,消息的傳播確實加快了好幾倍。
而信息傳播加快,就代表著朝廷控制力增強…因為很多時候,不是打不下來那么大的土地,而是打下來了,卻不知道怎么控制。
不能進行有效控制,那還不如不要。
這也是文臣們對待開疆拓土持反對意見的原因所在,都是賠錢的玩意,沒事瞎折騰什么!
但是如果消息傳播加快,控制力上去,最大的問題解決了,那是不是可以卯足了力氣,開疆拓土呢?
朱棣也說不好,一定行得通。
但他隱隱約約意識到,要超越老爹,就不能因循守舊,必須打出新的組合拳。
“徐景昌,老二和老三的生意,到底能有多大的用處?”
徐景昌頓了頓,笑道:“陛下,這個臣也說不好,要不陛下親自去瞧瞧?”
朱棣眉頭挑了挑,笑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朕光在朝堂上聽朝臣講述,看錦衣衛的呈報,到底不如親眼目睹的明白。”
朱高煦的工廠多數在城外,還有在蘇州和杭州等地,因此朱棣和徐景昌去了朱高燧在京城的書局作坊。
等到了這里,朱棣就感覺到了那種不同尋常的味道。
這一座書局,至少有上千員工,出來進去,非常繁忙。
朱高燧聽聞老爹駕到,那也是屁顛屁顛跑過來,美滋滋向朱棣介紹自己的成就。
“父皇,孩兒手下有兩三百人,專門了解各種消息…有人在通政司,等候朝廷主要政令,有人深入民間,尋找有趣的事情,還有些專門約請一些文人,幫著寫話本,好刊登在孩兒的邸報上面。”
“還有文人寫話本?朕怎么沒聽說?他們很有名氣嗎?”朱棣隨口問道。
朱高燧嘿嘿一笑,“父皇不知,寫話本的人可不少,有的是原創的,也有根據已有故事進行改編的,比如寫薛平貴和王寶釧的紅鬃烈馬,還有斬將封神的黃河陣,都挺受歡迎的。”
朱棣很驚訝,“還有這事?他們都是誰?”
朱高燧搖頭。
朱棣一驚,“怎么,你也不知道?”
朱高燧低聲道:“孩兒知道,但是不能告訴父皇。”
“為什么?你想欺君?”朱棣質問。
朱高燧忙道:“孩兒不敢,只是寫話本,上不得臺面,只能算是下九流。有不少窮苦書生進京趕考,缺少路費,就寫一些,賺點零花錢。他們根本不署名,或者署名也是筆名而已。孩兒要是泄露出去,他們惱羞成怒,這個生意就沒法做了…如果父皇一定要問,孩兒只能告訴父皇,明年會試,必定有人干過這個生意。”
朱棣更加吃驚,難道朕的朝臣里面,也有私下里寫話本賺錢的?
他驚訝地看徐景昌,徐景昌倒是沒怎么覺得意外。
掙錢嗎,不寒磣。
事實上很多著名作品,都是經過無數人反復創作過的,而且那些知名最后定稿,通常也都是一個筆名。
你要是覺得吳承恩就是真有這么個人,叫做吳承恩,那就大錯特錯了,沒準人家真實的姓是章?
“沒想到那些口不言利的讀書人,也會干這種事情!”朱棣哼道:“朕還以為他們多清高呢?算了,朕也不問了,留點體面,大家都好過。但你可給朕記住了,要仔細盯著點,有什么亂七八糟的心思,胡言亂語,誹謗君父,朕可不答應。”
朱高燧連忙道:“請父皇放心,只要是發現這種人,孩兒會立刻停止約稿,而且還會知會錦衣衛,到時候請表弟拿人就是。”
徐景昌眉頭皺起,原來這個錦衣衛就是干臟活的。
“陛下放心,臣會專門安排個千戶,讓他負責此事,保證萬無一失。”
如果有了問題,那也是他負責,反正跟徐景昌沒關系。
朱棣是過來看熱鬧的,也就懶得糾纏這些。
“也就是說,不算這里面干活的,你已經養活了成百上千讀書人了?”
朱高燧咧嘴一笑,“或許更多。”
朱棣哼了一聲,沒好氣道:“說你胖,你還喘上了,你有你大哥胖嗎?別廢話了,讓朕瞧瞧,這里面還有什么牛黃狗寶。”
朱高燧連忙帶著朱棣進入書局內部。
他向朱棣介紹,通常一篇文章確定下來,就會送到這邊,進行校閱,然后排版,印刷,剪裁,發售,最后送到老百姓手里。
其中排版是最重要的,像報紙這種時效性非常強的東西,絕對不能用雕版印刷。
不然的話,印刷之前還是熱氣騰騰的新聞,等印刷出來,就成了臭氣熏天的舊聞。
因此必須使用活字印刷…而活字有分成許多種,木活字、泥活字、銅活字、鉛活字。
這些技術在大明朝全都有,只是有些記錄在冊,有的還沒有文字記錄…畢竟歷代對這種技術的關注,遠不如詩詞文章。
徐景昌在最初的時候,也只是在一本雜書里面,看到了范鉛為字而已,他和朱高燧聊了聊,沒想到這小子還真靠著聰明能干的工匠,鼓搗出來了。
技術方面的事情暫時不談,光是在這里排字的工匠就有一百三十人之多。其中一百人都是在徐景昌的學堂弄過來的。
朱棣直接叫過來一個,這小子看樣子還不到二十歲,年紀輕輕,一張娃娃臉,臉上還有墨跡。
朱棣笑道:“你是哪里人?怎么來的?”
此人忙道:“草民林三,是山東濱州的,因為躲避戰亂,輾轉到了應天…去年的時候,進了學堂,僥幸認識幾個字,今天過來上工的。”
山東人!
朱棣暗暗嘆氣,他和朱允炆打了四年,主戰場就在山東,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犧牲很大。
像這種流落各地的流民,必定不在少數,也幸虧有個學堂收留。
“你現在能掙多少,可夠家里用的?”
林三道:“草民剛來的時候,每月六十貫寶鈔,現在已經漲到了八十貫,還有些額外的獎金。干滿一個月,能拿到一百貫。”
一貫寶鈔眼下能換五十文銅錢,一百貫就是五千文,大約是五兩銀子,在應天算不得多,但生活下來,還是不成問題的。
“你有什么打算沒有?”
“草民就想買個房子,城里的不奢望了,能在城外買一個就挺好的。也不用多大,能住得下兩口子就行。”
朱棣一笑,“怎么,你成親了?”
“還沒。”林三臉色微紅,“草民只有個未婚妻,叫唐賽兒,也是從老家逃難過來的。草民就盼著有一個落腳的地方,好能成個家,傳宗接代…”
書里面的貫是指寶鈔啊,銅錢值多少我知道的,不會開那么夸張的工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