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關臨近,天牢的人數瘋狂增加,兵部、工部、刑部、禮部、戶部、督察院,甚至是鴻臚寺、苑馬寺、翰林院…鬼知道向來清貴的翰林也出了賊。
再這么下去,大明朝真沒剩下幾個人了。
天牢開大朝會,指日可待。
而就在小年這一天,大牢更是來了一位重量級人物——吏部尚書蹇義。
沒錯,這位天官大人被關了。
看到了蹇義進來,所有人都傻了。
完全是目瞪口呆,下巴掉一地那種…
無論如何,他也不該進來啊!
蹇義身為吏部天官,是文臣之首,執掌銓選,當朝一人,哪怕尊貴如姚廣孝,折騰如徐景昌,在實際權柄上面,都不及蹇義。
沒有辦法,這就是吏部的恐怖之處。
內閣尚且花了一百多年,才徹底壓制住吏部,如今內閣剛剛開始運轉,跟吏部有著天壤之別。
蹇義這種級別的大佬,被打入天牢,那是要天崩地裂的。
其次,蹇義為人謹慎,御下嚴格,又清廉自守,要不然當初徐增壽也不會把他列為第一個推薦的人選。
這么一個人,此刻被打入天牢,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他太會裝蒜了,所有人都被騙了。再有,就是真的殺瘋了,已經不分好壞,誰都往大牢里面裝!
要真是這樣,這個大明朝可就不妙了。
真的要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了。
“天官,天官,你倒是說句話啊!”
朝臣們扶著欄桿,望著蹇義,滿臉的不敢置信。
“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連您老也沒法自保了嗎?”
蹇義繃著臉不說話,只是默默走進來,整理自己的床鋪…沒錯,給這位吏部天官還是有優待的,一張三尺寬的小床榻,半新不舊的被褥,洗得很干凈。房間里清水馬桶,全都不缺。
甚至有一張茶幾,比起其他人那是強多了。
可不管怎么說,也是蹲大牢啊!
工部左侍郎古樸已經在天牢快十天了,他本就心急如焚,現在見到了蹇義被關進來,徹底破防了。
忍不住嚎啕大哭,淚如雨下。
“天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百官無辜牽連,紛紛下獄,連吏部尚書都沒法自保,這朝廷還有王法嗎?陛下,臣冤枉啊!”
他這么一喊,其他人也都跟著,“臣等冤枉啊!”
沒一會兒,天牢就跟夫子廟的市場似的,比賽著吆喝,聲音此起彼伏,直上云霄…蹇義剛剛整理好床榻,想要休息一會兒,看到了這一幕,氣得差點昏過去。
我就想休息一下,怎么就這么難?
“都別號喪了,仆是咎由自取,我活該!”
蹇義這話把所有人都弄愣了。
什么?
蹇尚書說他咎由自取?
那他到底犯了什么錯?
為什么會被抓進來?
“天官大人,您倒是仔細說說,不然下官們不敢相信,怎么連您也抓了進來?”古樸聲音顫抖問道。
蹇義無可奈何,只能長嘆連聲,本來不想說,可是被這幫人一鬧,也不能不說了。
“仆沒有核算好吏部開支,錢花得太多了。”
錢花得太多?
眾人一聽都新鮮,我們是因為賬目對不上,犯了逃稅貪墨的罪,怎么吏部尚書還因為錢花得多了被抓?
難不成把錢花到了自家人身上?
蹇義無可奈何,只能把事情詳細說了一遍…壞事的根子,還在徐景昌身上!
大明朝廷的事情共一石,徐景昌獨占八斗。
當初開征商稅,徐景昌就提議增加部分官員的津貼,并且把權限交給了蹇義,讓他拿捏。
蹇義也知道朱元璋定的俸祿有點低,而且四年靖難下來,物價飛漲,早就不復國初,加上寶鈔貶值太快,很多官員的俸祿領的還是寶鈔,有些窮苦的清流,都要私下里借錢度日,好不凄慘。
增加一點津貼,讓大家伙過點體面日子,也是他這個吏部天官的職責所在。
不能既讓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
蹇義權衡再三,首先應天津貼要發,主要是針對京城物價高、房價高,所有在京官吏要有這一筆錢,才能安居樂業。
其次,京官普遍進士出身,還有很多是翰林,在地方上備受尊重的舉人,到了京城,都屬于不入流。
至于監生出身的官吏,那都是洪武年間的遺物,應該妥善保存,畢竟他們要是沒了,就再也沒有了。
不是科甲正途,還想混京城圈子,做春秋大夢去吧!
因此針對百官的學歷發一筆津貼也是應該的,翰林官每年十八兩,二甲出身十五兩,三甲十二兩,舉人監生,也給五兩,算是皇恩浩蕩。
這兩項都是普遍給的,再給一項,算是盡忠職守獎…其余什么車馬津貼,仆人津貼,筆墨紙硯津貼等等,全數被蹇義給砍了,國家不容易,咱們還是要節省一點。
年底之前,蹇義總算把百官俸祿津貼算清楚了,遞給了朱棣,然后就遭到了天子震怒。
朱棣氣得頭發都立起來了,指著蹇義的鼻子,把他一頓痛罵。
“蹇義,虧朕把吏部交給你,對你百般信任,你就這么替朕辦事?你自己瞧瞧,百官俸祿一項,足足是前幾年的兩倍,扣去朕登基之后的恩賞,依舊多了四成!足足四成的錢,官沒增加,事情沒多干,錢倒是多花了這么多…朕費盡心力,征稅商稅,私下里不知道多少人罵朕昏君,結果你輕飄飄的一道奏疏,就多要了四成,伱說,你拿這么多錢,去收買百官,到底是何居心?”
蹇義被罵得汗流浹背,只能跪在地上。
不過說實話,蹇義還是夠意思的,這事是徐景昌鼓搗的,但是蹇義作為吏部天官,又實際起草的人,他沒有半點推卸責任,也沒提徐景昌如何。
朱棣被氣壞了,他拿著摟錢的耙子,身邊卻多了個沒底兒的匣子…有這么個吏部天官,他掙再多也不夠花。
就這樣,朱棣一怒之下,在小年這天,把蹇義打入大牢。
跟犯官們一起做伴了。
雖說蹇義不是因為逃稅貪墨被抓,但到底是在這一輪風暴之中,被牽連到的最大人物,相比之下,王忠那個靖安侯,根本不算什么。
吏部天官都被抓了,不拿出個章程,實在是說不過去了。
徐景昌的通政司里,太子朱高熾,榮國公姚廣孝,戶部尚書夏原吉,兵部尚書劉儁,工部尚書雒僉,還有幾位重臣,齊集一堂。
“徐通政,事到如今,多說無益。蹇天官被打入了大牢,我們準備一起去面見陛下,請求赦免他的罪過,你是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夏原吉沉聲道。
徐景昌翻了翻白眼,“怎么?你們想挾持本官?”
夏原吉冷笑,“你還真說對了,事到如今了,我們六部衙門,都抓進去不少人,我手下更是被你搶走了六個清吏司,現在蹇尚書也被抓了,我們只能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你拉倒吧!我拿走六個清吏司,你戶部還干得好好的,證明你們冗員太多了,現在這樣正好!”
“你胡說八道!”夏原吉急了,破罐子破摔道:“我當初提議征收商稅,那是為了充實國庫,現在倒好,弄得人人自危,百官紛紛被抓下獄,國家都亂成了一團。我也沒辦法,只能向陛下請罪,停征商稅,一切恢復如初。”
徐景昌不客氣道:“你要是這么個,陛下就先廢了你,讓你替錯誤的政策負責!”
夏原吉昂首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徐景昌真的無語了,你別糟蹋人家文丞相行不?
此時姚廣孝突然咳嗽了一聲,“徐通政,不管征稅初衷如何,現在已經天下大亂,你要是有辦法,就不妨拿出來,不然的話,老衲也只有上書陛下,請求廢除弊政了。”
徐景昌怔了片刻,又看了看群臣,他也只能長嘆一聲。
“諸位想解決問題,就跟我去天牢吧!”
眾人愣了許久,姚廣孝帶頭,“罷了,老衲第一個。”
有了這位帶頭,群臣跟著徐景昌,紛紛到了大牢。
這回好了,六部尚書,九卿重臣,下面的郎中、員外郎、主事,全都在場。
徐景昌看了看眾人,突然道:“這也算是通政司旬會,本來該蹇尚書主持的,我就越俎代庖了,蹇尚書沒意見吧?”
蹇義連看都不看他,只是臉沖著墻。
徐景昌無奈一笑,“諸公,咱們必須重新整頓財稅,工部的竹木抽分必須拿出來,和商稅一起征收。榷場也要拿出來,并入市舶司,統稱關稅。至于戶部,除了田賦丁稅之外,其余雜稅也都要交出來。總之,我們要把稅收弄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不能四處漏風,遍地窟窿,不然咱們沒法在陛下那里過關。”
群臣看了看大牢里面的人,又面面相覷,互相看了看,工部尚書雒僉率先道:“我認倒霉,不過我可說清楚,往后朝廷大工必須給我足夠的預算,不然耽誤了大事,我不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