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是建文元年出生,虛歲也才五歲而已。和父親叔叔不一樣,他沒去過應天。而且從出生開始,就是四年靖難,小家伙雖然餓不到,但也沒吃過什么好的,也沒見過多少世面。
甚至連新的玩具都不多,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在王府花園,抓一些蛐蛐蟈蟈,然后躲在花園,一玩就是大半天。
玩得廢寢忘食,全神貫注。
老娘張氏自然知道這些,卻也沒什么辦法,畢竟四年靖難,實在是太苦了。她的婆婆徐皇后親自披堅執銳,上城戍守,她丈夫朱高熾,私下里抹眼淚。
城外幾十萬雄兵,城里老弱病殘。
說實話,張氏都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你皇爺爺贏了,這天下落到了咱們家里。等到了應天,娘就給你找最好的老師,讓他們教你讀書練武,做個最好的皇孫。可別玩物喪志,別碰蛐蛐蟈蟈,不然你皇爺爺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朱瞻基眨了眨小眼睛,“母妃,我,我不想去應天了,回,回北平吧!”
“呸,你這個沒出息的玩意,你爹還指望伱呢!”
張氏又是一頓訓斥,朱瞻基委屈巴巴。
他們母子從北平出發,輕車簡從,不到一個月,就到了應天。
很湊巧,過來迎接他們的就是徐景昌還有漢王朱高煦。
雙方見禮,寒暄了幾句。
張氏早就知道朱高煦的野心,因此對他很忌憚,可按理說徐景昌是站在丈夫這邊的,怎么又跟漢王弄在了一起,實在是有點讓人費解。
徐景昌倒是主動過來見禮,隨后道:“陛下剛進應天的時候,宮里著了火,損壞了不少宮殿,眼下尚在搶修。姑姑也給皇孫準備了住處,她還說了,如果不嫌棄,可以住在徐府,就是姑姑出嫁之前的院子…”
不待徐景昌繼續往下說,張氏就笑了,“母后安排很妥當,宮里規矩多,殿下也沒有進京。這孩子又淘,不懂規矩。先在徐府,自家人方便一些。只是要麻煩賢弟了。”
徐景昌看了看朱瞻基,小家伙虎頭虎腦,皮膚黝黑,一雙黑亮的眼睛,不停轉動,看起來挺招人喜歡的。
徐景昌笑道:“殿下是初到京城吧?放心,京城里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一清二楚,到了徐府,保證讓你玩得高興、開心。”
朱瞻基一聽到有玩的,眼睛冒光,樂顛顛和母妃住進了徐府。
轉過天,朱瞻基就早早爬起來,跑到了徐景昌的書房。
他剛一進來,就聽到了清脆悅耳的聲音。
“有蟈蟈?”
徐景昌臉上含笑,隨手拿過來一個精致的蟈蟈籠子,在朱瞻基面前晃了晃。
“瞧瞧,這是一只黃金色的,金頭金背金大腿,只有腿根那塊有一點藍色,叫出來的聲音,就跟銅磬似的,帶著回音。”
朱瞻基認真聽著,連連點頭,“真的!太好看了!”
徐景昌笑呵呵的,又拿出一個蛐蛐罐,“瞧瞧,這也是我收的蛐蛐,虎頭闊翅,趴在那塊,就跟個大將軍似的,威風不?”
朱瞻基都看傻了,“好,真好!”
徐景昌笑道:“我這里好玩的還不止這些,你再抬頭看看。”
朱瞻基猛地抬頭,只見架上還有一只白色的海東青,神駿無比,正立在那里,一動不動,只是偶爾眨眨銳利的眼睛。
“鷹!”
朱瞻基驚呼之際,從外面又跑進來兩條半大細犬,品相卓絕,簡直就跟畫上的哮天犬復活一般。
一個來月的功夫,徐景昌這里多了這么一大堆的玩意,難道都是給朱瞻基準備的?
想什么呢,小豬崽子可沒有這個福氣。
“殿下,表叔被架空了。”
朱瞻基還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是低頭看狗,抬頭看鷹。
徐景昌哼道:“都怪你皇爺爺,他非要把內閣的那幾個塞到通政司,現在好了,小事都歸這幾個參議處理,大事他們也不告訴我,只是等輪換回宮的時候,直接跟陛下講。把我這個通政使就扔在了一邊。我現在除了擺弄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也沒有什么事情可干了。”
朱瞻基昂起小腦袋,低聲道:“反正我有這些玩的,就很高興了。”
徐景昌呵呵一笑,“我原本也是這么想的,聽曲釣魚,玩玩樂樂,無憂無慮的。但是被人逼得沒法子,不得不弄些奇奇怪怪的愛好打發時間,跟自己主動找樂子,還是不一樣的。我現在退了,就代表我被內閣幾個酸儒拿捏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景昌笑道:“殿下,光是斗蛐蛐實在是太無聊了,咱們斗斗內閣的那幾個窮酸書生怎么樣?”
朱瞻基很猶豫,他還盯著徐景昌滿屋子的寶貝。
“等我把內閣那幾個混蛋斗垮了,就要去通政司忙活,這滿屋子的東西,還不都是你的,隨便玩。”
聽到了這話,朱瞻基終于樂顛顛點頭了。
徐景昌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拉著未來的太孫斗內閣,省得以后他們走到一起,絕對是未雨綢繆。
“殿下,你知道要想對付一個人,第一步是什么嗎?”徐景昌循循善誘問道。
朱瞻基握緊了小拳頭,“打他?”
“不對,是要夸他,把他夸成一朵花。說得他天上少有,地上絕無。要表現出由衷的贊美。畢竟只有轉到了人家的后面,才好背后下刀子。這是內功心法的第一步,你一定要記著。”
徐景昌說完,就領著朱瞻基去了通政司。
雖說別的事情徐景昌都過問不了,但他手里還捏著邸報。
這玩意內閣那幾個人還沒有盯上,或者說他們并不清楚邸報的威力。
徐景昌把吳山叫來,要求邸報立刻開足馬力,盛贊幾位學士的勤勉。
治國首在得人,盛世必有賢才,如今陛下登基,內閣諸學士德才兼備,文采過人,輔國治民,堪比昔日諸葛孔明。
自從進入通政司以來,大小事務,通達順暢,上下一心,優劣得所。朝政運轉,并無擁滯,古今賢相,無出其右。
尤其是大學士解縉,更是文章天縱,才華橫溢。
最近更是醞釀募兵三萬,充實邊防,解決軍戶之弊政,開創大明之盛業…真是朝臣之中的表率,勇于任事的楷模…
徐景昌連續發了三天邸報,還很貼心,讓朱瞻基把邸報遞給宮里,交給他皇祖母和皇爺爺。
“朕瞧著徐景昌還挺大度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頗有古仁人之風啊。”朱棣看著邸報,盛贊徐景昌為人。
徐皇后抱著朱瞻基,笑呵呵道:“我那個侄子不慕榮華,不貪權力。下面人干得好,他自然贊許,陛下得到了賢才,他也高興。屬實大度,只是陛下未免顯得不夠爽利,非要派人侵奪他的權柄。”
朱棣笑道:“他還年紀太小,過于超擢不是什么好事,總不能賞無可賞吧!而且他到底是勛貴,朕還是希望他能多學學練兵打仗,以后朕御駕親征,就讓他跟著,豈不是更好?”
徐皇后沒話說,朱瞻基轉了轉小眼珠,也沒說話。
可就在這時候,太監侯顯匆匆進來。
“皇爺,皇后,蹇義蹇尚書,還有夏原吉夏尚書他們在左順門求見,要彈劾一個人。另外淇國公他們也來了,想要彈劾奸佞。”
“什么?徐景昌他又干了什么?”朱棣勃然大怒,這孩子怎么不禁夸啊!
侯顯哭笑不得,皇爺這是怎么了,為什么認定是徐通政啊?
“不是徐通政,是解縉解學士。”
“他?”朱棣怔了怔,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邸報,這不是夸他能干嗎,怎么一轉眼就惹來了朝堂文武一致彈劾?
朱棣只好降旨,讓眾人進來。
身為通政使的徐景昌,也跟在一堆朝臣中間,他對天發誓,真的只是來看熱鬧的,根本沒有害人的意思。
“陛下,內閣學士解縉提出募兵之議,莫不是要廢除太祖皇帝的軍戶之制?臣等以為,斷然不可行!”蹇義首先說道。
丘福隨后站出來,“陛下,如今軍中盡是精銳悍勇之士,不需要募兵,臣請誅解縉!”
徐景昌臉上含笑,這出戲有點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