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我的父親太努力了!
鄧千秋露出欣慰之色,忍不住拍一拍這沈志業的肩,道:“為師別無所求,只是希望你能有出息,你有了出息,為師在這世上也沒有遺憾了。”
這話絕對出自鄧千秋真心實意,現在全天下,最希望沈志業能有出息的,便是鄧千秋了。
當然,陛下和朱棡三人也可算上。
沈志業居然真有些感動:“學生不敢教恩師失望。”
鄧千秋和顏悅色地道:“你現在還惦記著家人嗎?要不,回家一趟,好好見一見伱阿爺和爹娘?”
沈志業沉默了一下,他想了想道:“從前是很想的,每一天都想,可漸漸的,沒有這樣想了…”
鄧千秋不無感慨道:“真是不容易啊,這才是真正正兒八經能干大事的人,連為師都不如你。好吧,眼下確實不是顧念著爹娘的時候,你好好努力,將來出人頭地。”
沈志業頷首,他現在確實想讀書,恨不得將一切都放在學習上,主要是在這兒,他覺得生活太苦了。雖也能吃飽穿暖,衣食無憂,可三個師兄,給他很大的壓力,這樣沒日沒夜的困在一處,真是苦不堪言。
慢慢的,他開始苦中作樂,突然開始享受到了學習的快樂,他開始為自己讀懂了書而欣喜,又開始為自己好不容易做出來的文章,生出滿足之心。
人的體內,天然會有一種獎勵機制,而這種甜頭,沈志業已經感受到了。
何況恩師每日都在給他灌輸出人頭地的觀念,這久而久之,他的性情已是大變,整個人也煥然一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連鄧千秋也不知道,這煥然一新到底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沈志業,從前就是一個敗家子,聲名狼藉,情況就算再糟糕,應該也糟糕不到哪里去吧。我這是在做善事,至少他不會敗光沈家的家業了,沈家人要謝謝我。”
鄧千秋心里這般想著。
實際上,這些日子,沈家人都在打聽沈志業的情況。
起初花了兩萬兩銀子,便能和皇子攀上關系,對于沈家家主而言,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好事。他敏銳的感覺到,這錢花的值,沈家家大業大,這點銀子還是拿得出來的,可是換取來的,卻是沈家最缺乏的東西。
這孫兒不成器,被他爹娘寵溺慣了,送了去,當然也不指望他能成才,可若是能與皇子們哪怕有一丁點關系,將來等真出了什么事,至少官府的人也會有所忌憚。
這就當是兩萬兩銀子,買了一張丹書鐵券,不虧。
可慢慢的,沈森就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了。
怎么人送了去,一丁點的音訊都沒有?
他那兒媳周氏,見兒子不見蹤影,音訊全無,起初還好,可時間久了,便托人去打探。卻哪里知道,那千戶所就好像閻羅殿一般,所有人對沈森的情況,都是忌諱莫名。
如此一來,這周氏便嚇住了。一方面是想念兒子,另一方面又擔心莫不是出了事,于是隔三差五的便到沈森的面前,以淚洗面。
沈森也已許多日子不曾睡過好覺了,想念孫兒之余,也越發的覺得事情非同尋常。
于是他到處使銀子,打探消息,可銀子花了出去,卻是石沉大海。
此時,沈森已經開始慌了。這可是自己的嫡長孫,將來是要繼承家業的。
就在此時,應天府推官陳杰來訪。
陳推官在應天府府衙,屬于佐貳官,位在府尹和府丞之下,沈家平日里沒少巴結。
“沈兄,你招禍了。”陳杰一開口,便已嚇得沈森臉色驟變。
他連忙請陳杰上座,道:“這…還請賜教。”
陳推官呷了口茶道:“你孫兒有音訊了。”
沈森不由一喜,發狂似的道:“現在…他可好嗎?”
陳杰搖搖頭道:“禍根就在此處。應天府院試,你曉得吧,你那孫兒居然報了名,竟也要考,起初老夫也沒在意,以為只是重名之人。可今日我作為考場的考官,負責維持考場的秩序,竟真的瞧見了他。當初,老夫是見過這個孩子的,雖說現在長大了,可相貌還是依稀認得出來的…”
“我孫兒去院試……”沈森只覺得可笑,他對自己的孫兒有幾斤幾兩,是最清楚的,這字還認不全呢,當初請了不知多少的教書先生,這些人都差點被氣死。
陳杰臉色凝重起來:“問題的根子不在此,你自己也清楚,你孫兒是跟著千戶鄧千秋讀書,對吧?”
“是,是。”
陳杰接著道:“可你是否知道不久之前,他說了許多離經叛道的話?”
沈森臉色一變,自古以來,人們對于禮教是極為看重的。一個人若是評判為離經叛道,不啻是社會性死亡。
“我…我沒聽說啊…”
陳杰道:“你這孫兒,還拜入了他的門下,這鄧千秋離經叛道,倒也不說了,你這孫兒,別人怎么看?現在朝廷百官之中,已有不少明事理的守正之臣,大聲疾呼,要重塑綱紀和禮教。譬如右丞相汪公,御史中丞劉公,其他的重臣,就更不計其數了。”
“鄧千秋這個人,頗得勝圣眷,且也罷了,可我來問你,你孫兒怎么說?收拾不了一個鄧千秋,這滿朝受了圣人教誨的清正之臣,能看得下去嗎?”
沈森沒想到,這里頭還有這么多的名堂,便道:“滿朝諸公,都是道德高士,理應不會和我孫兒計較吧。”
“本來應該不會的。”陳杰道:“問題就在于,這小子居然還去院試。這科舉是什么地方,是閑雜人等,尤其是離經叛道之人去考的嗎?雖說確實有人保薦他,照規矩,自可應試,可他這樣做,就是不將科舉放在眼里。你要明白,陛下取士,是要發掘人才。可朝中袞袞諸公取士,卻是光大名教,為圣人延續香火的啊。你孫兒當然考不中,學了這離經叛道的東西,能考中就有鬼了。可他這樣做,其實就是給鄧千秋當了槍,這是侮辱圣人。”
沈森聽罷,臉色慘然。
他當然曉得,這圣人門下的威力!因為沈家固然家大業大,可這朝中,哪怕是圣人門下里品級最低的大臣,也不是他能招惹的。
此時的沈森,也不免有幾分慌了神,道:“這…這…該如何是好…”
陳杰冷冷看著沈森,平日里這沈森其實還是極冷靜的人,可似乎因為牽涉到自己的孫兒,現在卻是慌了手腳。
于是陳杰低頭喝茶,卻不吭聲。
沈森連忙給外頭的管家使了個眼色,不多時,這管家便帶了一個包袱來。
管家故作漫不經心地將包袱擱在陳杰一旁的茶幾上。
陳杰才慢悠悠地道:“退學吧,要趕緊!不只如此,最好和鄧千秋趕緊切割,就說自己的孫兒,學不到什么東西…”
“這…這豈不是又將鄧千戶得罪了?”
陳杰笑了:“鄧千秋哪怕權勢滔天,他也不過是個千戶。這圣人即便早已作古,可他的門生,卻已是遍布了天下,孰輕孰重,你大可思量。你要知曉,我大明承襲的可是宋制,這大宋的那些科舉出身的相公們,是什么手段,你祖上歷代經商,見多識廣,應該是清楚的。”
沈森已嚇得臉色大變。
“可這傻孩子,他已去考了啊。”
陳杰擺擺手道:“無妨,你孫兒什么性子,我也有耳聞,他肯定是考不中的。你聽說過,一個離經叛道之人,能中榜的嗎?再者說了,此番院試,這應天府閱卷的主官乃是赫赫有名的宋濂宋翰林。宋公是何等人,文章好壞,一眼便知,你自己好好給自己謀個后路吧。不要耽誤了自己的孫兒…”
沈森楞在原地,腦子里已是一片空白。
沒想到,他花了兩萬兩銀子,竟還招來了禍。
朝廷上下,都在為院試的事忙碌,兩京十三省的院試。何況是為朝廷掄才,這就更沒有人敢輕慢了。
何況不少大臣的子孫們,現在也陸續開始參考,這可是關系到了前程的大事。所以幾乎所有人,都對此極為關注。尤其是應天府這邊,牽涉到了不少勛貴和文臣子弟,就更不必說了。
中書省選的閱卷官乃是宋濂,這倒是讓人沒的說。
這宋濂乃是馳名天下的大儒是,是最正宗的圣人門徒,素來為天下人所敬重。
一份份奏報,也都送到了朱元璋這兒。
這些來自儀鸞司的奏報,朱元璋頗為看重,所以,在今日的早朝會時,中書省,御史臺,翰林院以及六部的大臣議完了事。
朱元璋突然道:“朕聽聞…”
朱元璋目光落在了右丞相汪廣洋的身上,接著道:“汪卿的孫兒,此番也要參加院試,昨日已經考完,你那孫兒考的如何?”
汪廣洋笑了笑道:“陛下,臣實在慚愧。臣這孫兒,不怎么成器。不過年紀漸長,又僥幸得了幾個名師看重,倒是傳授了一些經學。他自己倒是躊躇滿志,說是頗有把握,可臣卻覺得,他有些輕浮了,這小子是不知天高地厚。”
眾臣聽罷,都笑起來。這位汪公雖然處處都在說自己的孫兒不好,可實際上,卻是處處都在夸耀自己的孫兒。
朱元璋聽罷,目中掠過一絲別有意味之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