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我的父親太努力了!
鄧千秋湊上去,一看文原吉哆哆嗦嗦署的名,不由道:“字這樣的丑,你故意的吧。”
文原吉頓時臉一紅,心虛著,硬著頭皮辯解道:“胡…胡說,鄧百戶,天地良心,學生這…一直記錄,半刻都不敢松懈,以至這胳膊已經酸麻,字不像樣一些,也是理所當然。”
鄧千秋一眼看穿他的小九九,不過并不想多管他,只吩咐道:“抄錄出來,印刷成冊,賣出去看看,價格可以低廉一些。”
文原吉驚道:“還賣?”
鄧千秋瞪著他道:“怎么,不能賣?”
文原吉泱泱地收拾著書稿,苦笑不得地道:“鄧百戶,你想清楚。”
鄧千秋只覺得好笑,我沒想清楚我和你說這個?
正因為和文原吉朝夕相處了這么久,鄧千秋才有如此強烈的好為人師之心。
想想看,文原吉這樣的儒學大家,在這個時代,絕對屬于人中龍鳳,可以說,這樣的人將來是必定能進入廟堂,身居高位的。
可一想到…文原吉此等酸溜溜的人,高居廟堂,一言一行都可決定萬千人的命運,鄧千秋都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后世的時候,鄧千秋曾讀朱元璋某一次因為大臣上奏,里頭一件小事,居然啰啰嗦嗦,洋洋灑灑地寫了幾萬言,于是暴跳如雷,將此人狠狠揍了一頓,。
當時看到這個故事的時候,鄧千秋只覺得好笑。
可現在…當鄧千秋知道,自己甚至自己的兒孫,都將生活在這等‘高士’的治理之下,鄧千秋已經能和朱元璋感同身受了。他甚至覺得朱元璋還是太保守,換做是他,就砍死這狗東西。
當然,這種體系之下培養出來的人,卻也未必都如文原吉這樣的人,可鄧千秋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人莫說占多數,哪怕有個兩三成,都足以讓他毛骨悚然了。
既然如此,那么…無論如何都得想著,能否改變才好。
哪怕…只是變一點點呢?
讀書人紛紛散去,校尉們也都各自去當值了。
鄧千秋這才見駕,朝朱元璋行禮道:“陛下…”
朱元璋此時看鄧千秋的目光,是怎么都藏不住的欣賞之色,笑容可掬地道:“走,難得朕在宮外,與徐卿家一道,跟朕出去走一走。對啦,這周遭修了一處碼頭吧?”
鄧千秋更正道:“是擴建的,不是新修。”
朱元璋帶著幾分感慨道:“朕記得,當初朕帶兵殺入此地,就是在這附近的渡口登陸,那時候…空無人煙,街巷蕭索…唉,罷,不提舊事。”
倒是鄧千秋故做驚嘆的樣子道:“真沒想到,陛下那時候就已親冒矢石,率隊攻城拔寨了?哎…臣還以為,陛下一定躲得遠遠的,在后軍之中押陣呢。如此大智大勇,開國圣君之中,只怕連漢高祖也遠不如陛下。”
朱元璋頓時臉上笑容一受,板起臉來道:“放伱娘的屁,漢高祖是何等經天緯地之人,你拿來胡亂和朕比什么?朕許多地方都不如他。”
鄧千秋頓時悻悻然起來:“是,是,我不該這樣比。”
“不過…”朱元璋淡淡道:“漢高祖有千般的好,只是度量卻太小了。他登基為帝,卻猶記丘嫂之怨,而封其兄子為羹頡侯。且為人性復猜忌,而誅夷功臣之家。如此看來,他最大的短處便是陰狠多疑,不見其豁達大度。”
這話的意思是,漢高祖氣量太小,做了皇帝了還記得當初被自己的嫂子虧待的仇恨,只給自己的侄子封了一個侯。而且做人還這樣的反復,猜忌和殺戮功臣…
鄧千秋聽得人都麻了,這是人說的話嗎?準確的來說,這是你明太祖能說出來的話嗎?
可朱元璋眉飛色舞,似乎今日興致很不錯,沒有察覺出鄧千秋那腳趾頭都可以扣出一個大明輿圖的窘態,繼續聲若洪鐘地道:“朕則不然,朕自登基,寬以待人,倚重功勛,善待功臣。這些盡都發自肺腑。就說左丞相李卿吧,他自生病,朕為他求醫問藥,噓寒問暖,可謂是煞費苦心。這劉邦如此雄主,唯獨這一點,卻遠不及朕,可惜,可惜啦。”
嘿嘿嘿…
鄧千秋心里媟笑起來。
可很快,他笑不出來了,話說,他自己嘲笑個啥,等有一天要是今日還在嘲笑劉邦的朱元璋黑化了,他得哭。
不成,得讓他多感受一下人性中善的一面,斷不能黑化。
三人至靠近百戶所的碼頭,這里的河道上,果然已是堵塞得不成了樣子。
南來北往的貨物,以及自渡船上的人流,使這里挪不動步。
朱元璋走了幾步,便揮汗如雨。
于是只好道:“不能在近前了,再進去,怕是出不來。”
當下,便領著鄧千秋,到附近一處茶肆坐下。
這茶肆里,卻也已是高朋滿座,熙熙攘攘的,一個個伙計忙得腳不沾地。
“客官,要喝什么茶?”
鄧千秋看看朱元璋,又看看徐達,見二人端坐不動,心里無奈苦笑,當即從懷里掏了一塊銀子出來,擱在桌上道:“取好茶便是,再來幾碟糕點。”
伙計眼前一亮,心知這一次遇到了大主顧,當即便要取銀。
結果,不等他撿起銀子,卻已有人捷足先登,朱元璋淡定自若地一把將銀子搶過,慢吞吞地道:“你且去取茶水、糕點。”
伙計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銀子,滾了滾喉頭,卻還是不甘地去了。
朱元璋則是旁若無人,對徐達努了努嘴。
徐達心領神會地搜了搜自己腰間的佩袋,最終取出了一個剜耳匙子來。
朱元璋皺眉,卻最終還是接過,將這剜耳匙子在銀塊上磨啊磨,最終撬出一個縫隙,這銀塊一分為二,他撿了其中一個黃豆大的碎銀,擱在桌上,剩余的交給鄧千秋,道:“你這么一大塊銀子,足有那伙計一兩個月的薪俸了,這樣大手大腳,將來可怎么得了?貨幣和商品歸貨幣與商品,節儉度日還是要有的。”
鄧千秋汗顏,干笑道:“是,是。”
好吧,皇帝比他會過日子!
等那伙計斟茶上來,卻見大塊的銀子變成了黃豆般大的碎銀,雖是心里不情愿,可依舊還是笑納。
畢竟即便如此,也足以他十天半月的用度了。
于是依舊笑容滿面地道:“客官,吃好。”
朱元璋卻是道:“且慢著走。”
伙計笑臉是對鄧千秋的,對著朱元璋,雖是掛著笑,只是沒那樣熱絡了,卻依舊還是道:“不知貴客還有什么吩咐?”
朱元璋道:“你們這兒怎的這樣多的人?”
伙計道:“都是附近碼頭干活的腳力,干的累了,來此歇歇腳。”
朱元璋舉目一看,果然不少人膚色黝黑,短裝打扮,當即皺眉道:“這碼頭的腳力竟也舍得來吃茶?”
伙計道:“怎么舍不得?他們現在工錢不小呢,貴客你想想,這南來北往的多少貨船要靠岸,靠岸就要卸貨,總是需要人力。這腳力可是賣氣力的活,給的少了,人家干點什么不好?”
朱元璋聽得有些目瞪口呆,他雖曉得現在江寧縣有了大變化,但是沒有直觀的感受,如今真真切切地看到,方知這有多嚇人。
“倒是沒有想到,從前可不是這樣的。”朱元璋下意識地道。
這伙計笑了起來:“那是當然,今日可不同往日啦。”
接著,他壓低了聲音:“腳力們掙錢,咱們這茶肆的東家,不也日進金斗嗎?每日都是高朋滿座,這買賣可比往年要好不知多少倍,只是可憐了我們這些伙計,每日腳不沾地。”
朱元璋聽罷,心里卻大抵明白了鄧千秋的思路。
若說方才還只是講道理,可如今真真切切地感受,卻更加深刻了。
他不由道:“這樣說來,你的日子應該也過得好了吧。”
“這…”伙計嘿嘿一笑:“在江寧縣,日子能不好嗎?哈哈哈…這不多虧了百戶所,多虧了太子殿下…”
朱元璋本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問,此時突然聽到提到自家大兒,便更增興趣:“百戶所…這個我知道,只是多虧了太子殿下又是什么意思?”
伙計頓時神秘起來,壓低聲音道:“貴客真是糊涂,你想想看,咱們這百戶所叫什么?叫春和宮!你曉得春和宮嗎?春和宮乃是太子殿下的居所,現在懂了吧。罷了,許多事,說了你也不信…”
朱元璋此時眼里放光,突然伸手,朝向鄧千秋。
鄧千秋一臉懵逼:“啥?”
“銀子,銀子拿回來。”
鄧千秋:“…”
鄧千秋無奈,只好窸窸窣窣的,自懷里將方才朱元璋截下來的銀塊取出來,交給朱元璋。
朱元璋當即將這銀塊塞到了伙計的手里,道:“信信信,怎么不信,來,伙計,你來講一講還有什么事?”
伙計見了銀子,頓時喜笑顏開,于是忙湊上去,親昵地先謝了賞,才壓低聲音,更加神秘地道:“宮闈秘聞,你想不想曉得…絕對駭人聽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