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寥寒予的福,林曼淑時隔多年,終于和她的父母坐在一個飯桌上了。氣氛有些尷尬,林曼淑默默吃著飯。這飯也是,十幾年過去了,依然是原來的味道。
有時候,林曼淑也偶爾想吃家里的飯,嘗試著做過,食材調料都相同,但怎么都做不出那個感覺。林曼淑知道,那里缺失的,是家的味道。
林父林母此刻心里是高興的,和女兒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看女兒吃著自己做的飯菜。這對他們來說,是多大的奢求啊。
再多待一會兒,哪怕是一分鐘,都能讓他們在今晚做個美夢。
寥寒予暗中觀察氛圍,覺得還不錯,他一直努力的讓林曼淑回歸家庭,想讓那個他從小熟悉的家庭和睦。為了這個目標,他努力了十幾年,現在終于初見成效了。
“哇,今天的飯格外好吃,是吧,曼淑。”寥寒予找話題道。
林曼淑淡淡撇了寥寒予一眼,沒有說話,繼續咀嚼口中的飯粒。
氣氛就這樣冷了下來,寥寒予為了不讓二老寒心,繼續說:“都這么多年了,阿姨的手藝一點都不差。以前我和曼淑還嘗試做過這些菜,但味道總是不對。”
“是么?那我應該早點寫個菜譜給你們。”林母說。
“你阿姨別的沒什么,但做菜的手藝是一絕,我就希望她做的飯。”林父也驕傲的說。
林父林母說話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去看林曼淑的表情,生怕她不高興。見她表情如常沒什么變化才敢繼續說話。
林曼淑雖然一直低頭說話,但也注意到這些了。她覺得有點好笑。小時候,她也曾那樣小心翼翼的看著父母的表情說話。
小時候,因為父母經常吵架,飯桌上總是散發著味。父母都板著臉,氣氛很壓抑。林曼淑總想說些什么來緩解氣氛,她幼稚的以為自己小心翼翼的維護能使父母不在生氣,使家庭氛圍變好。
可是維護家庭氣氛的事情,本應該是父母去做的事情。
“爸,媽,今天學校的測試我又拿了第一。”
“媽,你今天做的飯很好吃。”
“爸,今天工作累嗎?一會兒我幫你捶捶肩吧。”
小小的林曼淑努力的維護家庭關系,如果父母稍微露出笑臉,她立馬會更加努力的讓他們高興。所以,從很小的時候,她就學會看人的臉色。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全被不屬于自己的成熟取代了。大人們稱那個叫“懂事”。
但她的努力能得到什么呢?
“要好好學習,下次繼續拿第一。”
“好吃就多吃點,吃完帶你弟去玩。”
“不用了,你自己去休息吧。”
生硬的、不帶喜悅的、敷衍的話語,是林曼淑時常得到的回答。
她知道父母不喜歡孩子剩飯,在父母生氣的時候她會努力多吃一點,盡量不做惹父母不高興的事,即使那天她可能很飽,即使那天她不喜歡做的飯菜,但也會好好把飯吃完。
在飯桌上看著互相慪氣的父母的眼色,默默往嘴中塞著飯,偶爾還會有一滴眼淚滑進飯中,但也只能硬生生的吞下。這是林曼淑對童年,最深刻的記憶。
看到眼前的場景,回想記憶中的創傷,林曼淑既覺得可笑,又覺得悲傷。小時候無數次祈求上天,哪怕是這樣安安靜靜的吃頓飯,她都愿意用生命來交換。
有一次,她實在受不了父母吵架了。在一個父母吵架后的深夜,獨自起床,拿起水果刀準備自殺。她覺得結束生命后就不會再忍受這些了。
就在刀子接觸到手腕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姐姐,你在干嘛?”
聽到那個聲音,林曼淑的心柔軟起來,眼淚也忍不住的落下,她轉身看到幼小的林暉京用朦朧又充滿疑問的眼睛望著她。
那個時候,林曼淑十歲,林暉京四歲。林暉京的出現讓林曼淑打消了自殺的想法。如果她死了,就只剩弟弟一個人承受這一切了,她怎么忍心。
后來再想起這件事,林曼淑覺得是幼小的暉京守護了她。那個孩子,只有四歲的孩子,用自己守住了姐姐。
林曼淑擦擦眼淚,放下手中的刀,走到林暉京面前,蹲下看著他的眼睛說:“沒什么?突然想吃西瓜了,準備切來著。暉京要吃西瓜嗎?姐姐幫你切好不好?”
“好。”林暉京笑著說,他的笑有一種特殊的感染力,仿佛能治愈一切傷疤。
林曼淑切了西瓜,看林暉京一口一口吃下,西瓜汁順著他的嘴角流出,林曼淑耐心的幫他擦掉。
“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覺?”林曼淑問道。
“我害怕,害怕爸爸媽媽再吵架。”
林暉京的聲音帶著恐懼、哽咽、不安,那一刻林曼淑開始埋怨父母、埋怨上天,為什么讓這個幼小的孩子經歷這一切。她甚至忘記自己還是個孩子。
她抱住林暉京,溫柔的拍著他的后背,說:“暉京不要怕,有姐姐在,無論發生什么事,姐姐都會保護你的。”
可是到最后,林曼淑都沒能守住那個孩子,讓他在孤寂與恐懼中死去。也難怪林暉京的死會成為林曼淑永遠的心頭痛。
想起林暉京,像是戳中了悲傷的源泉,讓林曼淑想要大聲哭出來。她的心臟在隱隱作痛,眼淚在眼眶中蓄積。
“我吃好了。”
在哭出來之前,林曼淑快速放下碗筷,低著頭離開,轉身的時候已有眼淚落下來。
林父和林母不知所措的站起來,像做錯事的孩子,滿臉都是懊悔。或許不該來這一趟,林父想。
寥寒予敏銳的看到林曼淑微紅的眼眶,不知她又想起什么悲傷的過往。
看來,她還沒好。寥寒予這樣想。
“我向暉京許過諾,說會好好保護他,無論發生什么事都會保護他的。可是我沒能護住他,到最后也沒能護住。”
回去的路上,林曼淑說起這件事。她的手撐在車窗上,堵著鼻子,那是為了防止自己哭出來。
寥寒予擔憂的看著林曼淑,他以為殺害林暉京的兇手黃安逸死后,林曼淑的自責和愧疚會好一點。現在看來并不是。
她沒有原諒父母,也沒有原諒自己。所以用懲罰父母的方式來懲罰自己。
“是時候該放下那件事了。”
“我知道,但是,我…我沒辦法放下。”林曼淑看著寥寒予說,“你知道嗎?十歲的時候我差點就自殺了,是暉京救了我,那個時候他只有四歲。四歲的他就守護了我,可是我…我沒能守住他。不,準確的說是我害了他。”
林曼淑一直執著于是她勸林暉京去自首的,才導致林暉京在監獄中被虐待致死。這種想法讓她對林暉京的死更加無法釋懷。
“我想過要幸福,想過要放下。可是我,放不下。”
寥寒予看著林曼淑,她的臉上掛著一滴清淚,悲戚的目光讓人心疼。
為什么苦難總是圍繞著她?寥寒予默問上天。
當然他的問話沒有得到回答。
寥寒予把車停在路邊,看著林曼淑認真的問:“你相信世上有天堂和地獄嗎?”
林曼淑茫然的看著寥寒予。
“我相信這個世上是有天堂和地獄的,暉京一定會去天堂的。你不是說他四歲的時候就救過你嗎?那他一定是天使。”寥寒予這樣說。
“是嗎?是那樣嗎?”林曼淑問。
當我們對現實失去希望的時候,當科學不能告訴我們答案的時候,唯一能安慰我們的便是玄學。林曼淑不知道有沒有天堂和地獄,但她愿意相信是有天堂的,并且相信林暉京一定會去往天堂。
“我相信會是那樣。不管在哪里,他應該都不會忘記你的,你是他最喜歡的姐姐嘛。”寥寒予又說。
“如果有來世,我還要姐姐當我的姐姐。我最喜歡姐姐了,如果能一直和姐姐在一起就好了。等以后,我會掙很多很多的錢,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姐姐。”
林暉京曾這樣說過,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長成少年了,但總是依戀姐姐。
知道林曼淑今天回來,蕭慕白一早就去別墅等著了,下午時分,終于看到林曼淑從車上下來。
“你們終于回來了,我都等很久了。”
蕭慕白興高采烈的去迎接,卻看到林曼淑眼圈微紅,有哭過的痕跡。
他拉住林曼淑的胳膊問:“怎么了?你哭過了嗎?為什么哭了?”
蕭慕白可舍不得讓林曼淑哭,剛想繼續詢問就看到寥寒予沖他搖搖頭,明白現在不是詢問的時機。
“路上一定累了吧,先進去,好好休息一下。”
蕭慕白貼心的拉著林曼淑的手,送她回房間,看她在床上躺下。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林曼淑說。
“嗯,好,我馬上出去,我就在下面,有什么事記得叫我。”蕭慕白囑咐好之后輕聲離開。
林曼淑躺在床上,側頭就能看到床頭柜上放的她和林暉京的合影。
“暉京啊,如果你重新來到這世上,一定要記得姐姐,一定要記得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