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叔叔,您找我?”程千帆來到楚銘宇的房間,恭敬問道。
“你看看這個。”楚銘宇將一個文件袋隨手遞給程千帆。
“這…”程千帆接過,他瞥了一眼,立刻露出凝重嚴肅的表情,略帶遲疑的問道,“楚叔叔,這是侄兒能看的么。”
蓋因為,文件袋上蓋著行政院的騎縫章大戳,還有絕對機密的紅章字樣。
“給你看,你就看。”楚銘宇看了程千帆一眼,說道。
“是。”程千帆這才小心的打開文件袋,取出里面的文件。
這竟然是汪偽政權對日訴求備忘錄,確切的說,是汪填海此次訪日對日訴求的核心框架。
其一是鄭智訴求,要求日方的鄭智背書,暨要求日方向國際社會公開承認南京政權是‘中國唯一合法政權’。
此前,日方雖然已經與南京政權正式建交,但是,日方卻依然將重慶方面視為談判對象之‘有效政權’,這也是汪氏政權最擔心之處。
其二,是汪填海政權向日方請求糧食援助,備忘錄上明確向日方請求一百萬噸大米以賑濟華中大饑荒。
其三,是汪填海政權向日方請求武器裝備援助,暨要求日方提供可以武裝五十萬綏靖軍之武器裝備。
其四,是要求日方歸還日占區之行政管理權。
程千帆心中暗暗搖頭,汪填海偽政權向日方提出的這四點要求,除了第一點可能日方會有所考慮商量外,其余三點,以他對日本人的了解,日本人根本不會答應的。
“楚叔叔,我看完了。”程千帆說道,他將備忘錄放進文件袋,重新系好。
“汪先生此次訪日,身系億兆國民之期待,任重而道遠啊。”楚銘宇嘆息著,說道。
“中國有汪先生,有楚叔叔這樣的國之賢臣,是中國之大幸運,國家幸甚,民族幸甚。”程千帆發出由衷的感嘆,說道。
“日本人的脾性行為,你應該也是有所耳聞的,這四點要求,乃國府當務之急。”楚銘宇說道,“困難不小,但是,我們必須想辦法實現此次訪日之訴求。”
程千帆點了點頭,他知道楚銘宇還有話說。
“這份備忘錄,想辦法讓日方獲悉。”楚銘宇說道。
“啊?”程千帆驚愕不已的看著楚銘宇。
他是萬萬沒想到,楚銘宇把他找來,竟然是分配了這么一個離譜的任務。
“友邦那邊,對于國府諸多防備。”楚銘宇說道,“不過,在日本內閣內部,還是有對華友好的朋友的,讓朋友知曉我方之訴求,在關鍵時刻可以在內閣發聲,對我方給予必要的支持。”
“楚叔叔所言極是。”程千帆點點頭。
實際上,他還是有些摸不清楚銘宇的意圖。
“日本外務省的石原浩弘司長,此人是今村兵太郎的同窗好友,你悄悄去拜會此人,將我方訴求向石原浩弘轉達。”楚銘宇說道。
“楚叔叔,侄兒雖然與今村參贊相熟,不過…”程千帆露出苦惱之色,他就差沒直接說,在石原浩弘面前,他算哪根蔥哪根蒜了。
“在來東京之前,外交部與今村參贊有過一次會面。”楚銘宇說道。
“侄兒明白了。”程千帆露出恍然大悟之表情,點了點頭。
“有哪些不明白的,你去見劉霞,你們兩個好生商量一二,務必將事情落實。”楚銘宇說道。
“侄兒明白。”程千帆說道,“侄兒隨后就去找劉秘書探討此事。”
“去吧。”楚銘宇擺了擺手。
看著程千帆恭敬的退下,楚銘宇有些疲倦的按了按太陽穴。
面對這個晚輩,有些話他實在是難以啟齒。
蓋因為,他安排程千帆將己方的訴求,向日方秘密透漏,也是無奈之舉。
日本人囂張跋扈,國府唯恐這些訴求惹怒日方,所以通過這種私下透漏的方式,試探日方的態度,避免日本人在公開場合發怒,給汪先生難堪,汪先生蒙羞,那就是國家蒙羞啊。
外交部有不少渠道可以和日方私下里接觸,但是,以外交部的名義的接觸,殊為不妥,畢竟這等行為實在是太過難堪,有失國體。
通過程千帆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以私下里拜訪的名義去操作,各方都說得過去。
這也是他和今村兵太郎臨時密談后,對方提出的一個解決方案。
也正是因此,才會緊急抽調程千帆加入到此次訪日代表團。
“霞姐,秘書長似是有未盡之言,小弟我是懵懵懂懂啊。”程千帆嘆了口氣,對劉霞說道。
“我的傻弟弟呦。”劉霞噗嗤一笑,她接過備忘錄,打開來看了后,表情有些凝重,然后也是嘆了口氣。
隨后,劉霞走到門口,打開門,看了看外面,然后關上門,還反鎖了。
“咱們姐弟二人接了這么一個燙手山芋,既如此,就沒有什么不能說的。”劉霞說道。
“霞姐請說。”程千帆說道,“小弟洗耳恭聽。”
“站在我方的角度,我們這四個訴求,都是合理正當的。”劉霞說道,“然則,日方素來跋扈,在他們看來,這些訴求可就不太美妙了,說不得就是會觸怒日方。”
程千帆眨了眨眼睛,“霞姐的意思是…”
劉霞點了點頭,意思是,就是你明白的那個意思。
程千帆心中只覺得荒唐,然后是嗤之以鼻。
汪填海政權向日方提要求,又唯恐觸怒日方,竟然以這種小伎倆的方式向日方‘暗中輸送情報’,以茲取得日方的‘理解’。
也就是說,汪填海方面對于此次訪日的成果,實際上是并不太樂觀的,但是,卻又似乎不得不來這么一趟。
恐怕,汪氏訪日背后,有著不少的隱情。
“汪先生難啊。”程千帆發出一聲感慨,“想到汪先生為了國家和民族,承受了太多,唉…”
“是啊。”劉霞也是發出一聲嘆息,看著一副悲痛的樣子的程千帆,劉霞心中鄙薄不已。
此人中了汪氏的毒,是鐵了心要追隨汪填海一條道走到黑了。
“此次去見石原浩弘,小弟也是并無多少頭緒,還請霞姐給個章程。”程千帆說道。
“哪有什么章程,不過是走過場罷了。”劉霞脫口而出,看到程千帆驚訝的表情,她才輕輕拍打紅唇,然后瞪了程千帆一眼,“此話你就當沒有聽過。”
“當然,當然。”程千帆笑了道。
“石原浩弘那邊有什么話,你帶回來傳達秘書長就是了。”劉霞說道,“不外是上情下達,做好溝通,避免國體受辱罷了。”
“小弟明白了。”程千帆點了點頭。
石原浩弘身材粗壯,看著不像是外務省的外交官,更像是一名日本軍人。
“這位汪先生可是真敢獅子大開口啊。”石原浩弘將備忘錄隨手丟在桌子上,發出一聲冷嘲熱諷。
說著,他看了面前的程千帆一眼,“宮崎健太郎。”
“哈衣。”程千帆畢恭畢敬說道。
“今村君對你頗多贊許,說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之一。”石原浩弘說道。
“老師謬贊了,宮崎愚鈍,讓老師時常操心,實在是慚愧。”程千帆趕緊說道。
“說說你對汪氏這四點訴求的看法。”石原浩弘說道。
“汪氏政權一直想要擺脫帝國的桎梏。”程千帆思索著,說道,“第一點訴求,應該是汪氏政權非常看重的,實際上,他們一直擔心帝國會成功勸降重慶方面,這將直接導致汪氏政權失去利用價值。”
石原浩弘微微頷首,示意宮崎健太郎繼續說。
“至于第二點訴求,汪氏確實是需要大批糧食救濟,畢竟華中饑荒事實存在。”程千帆說道,“不過,在我看來,這個訴求實際上是四點訴求里面,汪氏最不看重的。”
“繼續說。”石原浩弘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露出一絲滿意之色,說道。
“第三點訴求,這應該是汪氏最迫在眉睫,也是他們最希望帝國可以答應的。”程千帆說道,“軍隊是立足之本,汪氏政權實際上一直謀求發展壯大其武裝。”
“至于第四點,汪氏方面其實也知道帝國大概率是不會同意的。”程千帆繼續說道,“或者說,只有第三點的武裝其武裝的訴求得到滿足之后,第四點訴求對于汪氏來說,在他們看來是水到渠成。”
“所以,獲得帝國公開承認汪氏政權是唯一合法中國政權,以及獲得帝國的武器援助,允許其擴大自身武裝,這兩點訴求,實際上是汪氏此次訪問帝國的真正訴求。”程千帆說道。
“不錯,不錯,不錯。”石原浩弘微微頷首,他看著宮崎健太郎,說道,“看來今村君所言非虛,你這個學生不錯。”
“都是老師教導有方。”程千帆謙遜說道。
“汪填海打得好算盤。”石原浩弘冷哼一聲,“這四點,帝國根本不會理睬。”
程千帆點了點頭,他也是這么認為的。
“那我回去后,如何向楚銘宇回復?”程千帆恭敬問道。
“就說這些訴求,我方已然知曉,其中有些訴求實乃過分,汪氏缺乏誠意。”石原浩弘說道。
“不過,也要給汪填海方面一些念想。”停頓了一下,石原浩弘想了想說道,“就說,我方會仔細研討,就一些細節上的問題和他們進行接觸的。”
程千帆頓時明白了,無論是今村兵太郎方面和楚銘宇的會談,還是石原浩弘的出面,實際上日本人都是毫無誠意的,甚至可以說是以這種接觸的方式,給汪填海方面保留了一絲顏面:
你們的要求,我方認真考慮,也努力為你們爭取了,只不過,很遺憾。
“我明白了。”程千帆高興說道,“汪氏深受帝國厚恩,卻癡心妄想,實在是不該。”
石原浩弘點了點頭,露出一絲贊許的笑意。
“好了。”石原浩弘看著宮崎健太郎,說道,“你回去就那般回話,當然,你也可以美化一下,給他們一點點更多的希望。”
“希望越大,到時候失望越大。”程千帆笑了說道,“也該讓汪氏明白一些道理了,帝國能扶持他,但是,他必須老老實實的。”
“你啊。”石原浩弘指了指宮崎健太郎,“難怪今村君說你素來看不起汪填海,什么話都敢說。”
“回到帝國,在自己國家的土地上,渾身都是勇氣和底氣,還有什么話不敢說的。”程千帆微笑著說道。
“今村君有一個好學生啊。”石原浩弘就那么的看著宮崎健太郎,然后哈哈大笑,起身拍了拍宮崎健太郎的肩膀,“很好,你很好,很好。”
程千帆很自然的彎著腰,讓身高不高的石原浩弘可以拍的更加舒適一些。
回到下榻住地。
程千帆馬不停蹄的去面見楚銘宇。
向楚銘宇匯報了石原浩弘的反饋,楚銘宇默然不語。
“楚叔叔。”程千帆想了想說道,“石原浩弘說我國的訴求頗為過分,我仔細想了想,這反而是好事。”
“嗯?”楚銘宇抬頭看著程千帆。
“石原浩弘雖然有些生氣,但是,此人畢竟還說了可以就一些細節與我方溝通。”程千帆正色說道,“這說明,此四點訴求,日方盡管不滿意,但是,他們對于汪先生還是比較尊重的,愿意就一些方面進行溝通,還是有滿足我方訴求的可能性的。”
“也正是因為他們不太高興,這反而說明他們會認真考慮。”程千帆說道,“侄兒工作的時候,也會遇到類似的困難,不怕對方生氣,就怕對方虛情假意,實際上背后卻根本無法溝通。”
“秘書長,我覺得程秘書的話是有道理的。”劉霞在一旁想了想,說道,“現在,我們要弄清楚的是,日方對于我方的哪些訴求是可以談判的,哪些訴求他們大概率是不愿意磋商的。”
說著,劉霞看向程千帆,“程秘書,你可曉得日方對于哪些具體的訴求是可以商談的,哪些又屬于他們必然不愿意讓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