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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交代

  葉小青斜倚在沙發上,她的手中捧著一本書,書名《英國詩人吟邊燕語》,由翻譯奇才林紓與魏易合譯。

  客廳很漂亮,靠墻有一個巨大的書柜,書柜里有很多幀精美考究的書籍,這個書柜是葉小青要求的,她嗜好讀書。

  墻上懸掛著精彩的西洋油畫。

  桌子上擺放了一尊西洋古典石膏雕刻,是光屁股的大衛。

  樓上傳來了動靜,葉小青放下書本就看到丈夫衣帽整齊的下樓。

  「我煮了卷福蟹粥。」葉小青起身迎上去問,「多吃點。」

  「不吃了。」李萃群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時間,搖搖頭說道,「滿腦門的官司等著處理呢。」

「要吃。」葉小青說道,語氣很輕,卻似乎有著毋庸置疑  的力量,「我放了姜絲和胡椒,你發發汗。」

  李萃群放下已經拿到手里的公文包,舉手作投降狀,「好好好,吃,我吃,青妹發話,自當從命。」

  葉小青噗嗤一笑,吩咐女傭將早就在灶臺上溫著的粥盛一碗來。

  雖然有很多工作要急著敢去極司菲爾路處理,不過,既然答應妻子要吃粥,李萃群卻又不疾不徐了。

  他吃粥不快,要吹上好一會,嘴唇觸碰,確認不燙了才會放進嘴中。

  「昨天的事情鬧得很大?」葉小青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問道,「我聽說歸益秾死在日本人手里了?」

  「不僅僅是歸益秾,還有他帶著的十一個手下,都死了。」

  李萃群吃了一口粥,停頓一下,說道,「特高課動的手。」

  「竟然下如此狠手?」葉小青驚呼一聲,「只是發生了誤闖…」

  她看著丈夫,「日本人打算如何交代這件事?」

  「交代?」李萃群攪動調羹的手停住了,他冷哼一聲,「荒木播磨質問特工總部為何襲擊特高課,要求我們給他一個交代!」

  「殺了我們的人,還要我們給他們交代?」葉小青驚呼出聲。

  李萃群冷笑一聲,「可不就是嘛,東洋人就是這樣霸道的。

  葉小青皺眉思索,她忽而問丈夫,「日本人的理由呢?」

  看著李萃群看向她的驚訝目光,葉小青說道,「日本人這種咄咄逼人的態度非常符合他們的作風,一般而言,死人的一方天然是受到同情的,日本人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故意用這樣的強硬態度,態度越是強硬,以此來表明他們沒錯,我們的人該死!」

  李萃群露出贊嘆之色,他朝著妻子頷首,「青妹果然是我家的女諸葛。」

  他沉聲說道,「正如青妹所料想這般,荒木播磨指控歸益秾帶隊襲擊特高課據點,不僅僅造成特高課人員傷亡,還撞破了特高課的一件機密之事。」

  說到這里,李萃群也是恨得牙癢癢。

  他的腦海中不可遏制的浮現出昨日的景象,荒木播磨的態度太狂妄了,簡直可以說是欺人太甚:歸益秾等人該死。

  特工總部要給特高課一個交代!

  或者確切的說,日本人要調查歸益秾為何會帶人襲擊特高課的據點,是無意行為,亦或是另有圖謀?!

  李萃群和丁目屯氣壞了,兩人同荒木播磨發生了爭吵,最后官司都打到了清水董三那邊。

  還是清水董三親自同三本次郎通過電話進行溝通,特高課退讓一步,不再強烈要求追究特工總部襲擊特高課的責任,不過,他們要求特工總部對此時自查,倘若確實是查證歸益秾有問題,特高課再介入也不遲。

  「十幾條人命啊。」李萃群冷聲說道,「這件事影響很惡劣,眾人難免兔死狐悲。」

「丁目屯的  意見是?」葉小青問道。

「他?」李萃群皺眉思索,「他今日要親自去拜會三本次  郎,就此事進行磋商,務必令此事不至于影響特工總部和日本人的友誼,。」

  說著,李萃群搖搖頭,「丁目屯也很難做。」

  丁目屯是特工總部的主任,于情于理,他要給被日本人殺死的手下討一個公道,但是,他偏偏又不能這么做。

  「坐實了。」葉小青拿起水杯送到丈夫的手中。

  「坐實了…」李萃群接過水杯,輕輕啜了一口,若有所思。

  「坐實了歸益秾等人是無意間撞破了特高課的機密,并且槍支走火傷了人,以至于引發了后面的誤會。」葉小青輕聲說道,「日本人不得不殺他們。」

  說著,她輕笑一聲,「很多人都是逼不得已端起日本人的飯碗的,難道真的要以命相搏給死去的人討一個公道?」

  葉小青順手將丈夫沒有吃完的蟹粥碗拉過來,并不嫌棄,很自然的拿起調羹吃了起來,「大家只是要一個籍口,一個能說服自己心理上過了這一關的籍口而已。」

「歸益秾運氣不好,事起倉促,日本人誤殺了他們。」李  萃群拿起手帕擦拭了嘴角,「真是造化弄人啊,一場誤會,十幾條人命,可悲可嘆。」

  「群哥最好搶在丁目屯前面將這么一份報告送到日本人那里。」葉小青思忖說道。

  李萃群微微頷首,微笑著,「也罷,歸益秾等人雖是枉死,我拼的得罪日本人,也要幫他們的家人爭取撈一些賠償金。」

  「吃不下了。」葉小青將蟹粥碗遞給丈夫,撒嬌說道,碗里還有幾口。

  「我吃,我吃。」心頭陰霾盡散李萃群胃口大開,幾口吃完,將空碗遞給葉小青,「青妹,還有么?」

「還有呢,你吃啊。」童婷婷放下自己的小瓷碗,指了指  馮小可碗里的肉粥說道。

  「俺,俺沒錢。」馮小可咽了口唾沫。

  「不要錢。」童婷婷說道,她小腦袋歪著,思索勸說的話語,「昨天胖嬸帶你洗澡,給你換衣裳,都沒收錢吧。」

  聽到童婷婷這么說,馮小可下意識看了看身上的新衣服,似是更怕了。

  「你救了婷婷,現在我們照顧你吃穿是應該的。」童學詠提了一籠屜小籠包放在桌子上,微笑說道,「不信?單掌柜現在還在幫我們干活呢,他也特別托我暫時照顧你。」

  「掌柜的還活著?」馮小可脫口而出。

  童學詠深深的看了馮小可一眼,「當然活著,干木匠活而已。」

「還有——」他摸了摸馮小可的腦袋,「剛才那話可不敢這  么問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家掌柜的是什么江洋大盜呢。」

  馮小可小臉臉色立刻變了,他趕緊低頭假裝喝粥,嘴巴里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

  程千帆含糊不清的哼唧了一聲。

  他趴在副總巡長辦公室的沙發上,老黃以給程副總松骨、按摩的名義正在給他背部的傷口換藥。

  「恢復的還行。」老黃說道,「不過,留疤是肯定的了,這要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幫程千帆重新用紗布、膠帶包扎好傷口,「外面套上警服,應能遮掩住。」

  「關于這個傷疤,我已經有一個計劃了,到時候見機執行就可。」程千帆說道,「老路那邊沒什么異常吧?」

  「沒有。」老黃搖搖頭,「老路警惕性很高,而且他確實是有老胃病。」

  程千帆昨晚就打電話到醫療室,以暗語通知老黃要求法租界特別黨支部立刻切斷同‘包租公,

  同志的聯系。

  或者,更加直接的來說,是要求老黃和路大章暫時切斷同鄒氏診所的聯系——

  口琴,同志和‘算盤,同志并不知道‘包租公,同志。

  「事態竟如此急切嗎?」老黃問道。

  「小心為妙。」程千帆從沙發上起身,穿好白襯衫,系好紐扣,又套上了高級警官制服外套,「一次的僥幸心理,就足以導致致命的災難。」

  李萃群坐在后排座位上,目光看著車外,看那人來人往,看道路兩側的景象。

  小汽車從芳云日雜店門口經過。

  「日雜店的掌柜的暴斃,查出什么沒有?」李萃群問道。

  「經查是負責用刑的弟兄不識洋文,弄錯了洋碼子,錯把最大電量當成了最小電量。」胡四水匯報說道。

  「盲流!愚蠢!」李萃群冷哼一聲。

  「那個單掌柜有問題嗎?」他追問。

  「人已經死了,現在什么線索都斷了。」胡四水回答說道,「目前來看,并沒有確鑿的證據說明這個人有問題。」

  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了一句,「也沒有確鑿證據這個人沒問題。」

  「唔。」李萃群點了點頭,車子拐進了七十六號的大門,荷槍實彈的守衛立刻敬禮。

  「那個小伙計呢?」李萃群忽而問道。

  「小伙計?應該還在童學詠那里吧。」胡四水嘿笑一聲,「這個童學詠倒是知恩必報,也不怕沾上事夠意思。」

  「李副主任!」

  「李副主任!」

  沿途的特工紛紛駐足向李萃群敬禮。

  李萃群微微頷首,在胡四水的護衛下,他微微低頭,從那塊‘天下為公,的匾額下走過,又穿過架著重機槍的崗亭,進入辦公樓。

  十幾分鐘后,李萃群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這是董正國提交的關于單芳云受刑不過暴斃的調查報告。

  李萃群皺著眉頭,陷入思索之中。

  他負手踱步,來到了窗臺口,正好看到童學詠步行來上班,這人同崗哨微笑著點頭示意,正好碰到有要出外勤的弟兄,也是客客氣氣的主動讓路。

  李萃群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副總巡長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馬一守拎著一網兜的禮品進來。

  「師傅,什么風把您吹來了?」程千帆放下手中的鼻煙壺,趕緊迎上去,「來就來了,還帶東西做什么?」

  說話間,卻是已經接過網兜放好了。

「又不是給你的。」馬一守瞪了程千帆一眼,顯然對于‘小  程總,現在這種說話的語氣也非常滿意和開心,「花旗國的奶粉和餅干,你師娘讓我帶給小芝麻的。」

  「那我就替小芝麻謝謝師祖娘了。」程千帆笑著說道。

  東西并不是稀罕物,程府專門有一個房間是存放小芝麻以及小寶的口糧的,花旗國的奶粉、法蘭西的奶粉、英吉利的奶粉應有盡有,至于說餅干、點心、果脯、糖果等零嘴更是堆滿了一個大箱子。

  在黃小蘭的記憶中,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吃飽肚子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她現在每天想盡一切辦法填飽肚子,不為自己,為了能夠有奶水,能夠讓小勝利吃飽。

  「這玩意吃多了燒心。」一個女護士看著手里的煮紅薯,一邊吃著,一邊皺眉說道,「不吃又餓得慌。」

  日寇對根據地封鎖越來越嚴密,這些紅薯都是老總特批的,要求全力保障醫院的病號、醫生、護士的口糧,嚴令——

  不惜一切代價,絕對不能再有醫生護士餓暈了!

  副連長…尸體都沒見著…留下黃護士和小勝利怎么辦吶。」

  「天殺的小鬼子。」

  黃小蘭將小勝利哄睡了,輕輕的放好,叮囑同事幫忙照看,她就要出門就聽到外面有人說話。

  「閉嘴,老總說了,這事暫時要先瞞著黃護士。」

  吱呀一聲。

  門開了。

  外面說話的新四軍士兵抬頭就看到了臉色蒼白的黃小蘭。

  「冷干事,你,你剛才說什么?」黃小蘭喘著粗氣,咬著牙問道。

  冷干事愣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處置。

  「冷干事,你告訴我。」黃小蘭咬著干癟的嘴唇,「我是何關的家屬,我要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黃護士。」冷干事說道,「節哀,何副連長,他,他可能是犧牲了。」

  說完,冷干事不敢去看黃小蘭的眼睛。

  山風吹起來。

  吹得破舊的窗戶那破呼呼的窗戶紙發出呼啦啦的聲響。

  黃小蘭仿佛聽到那天何關隨同部隊出發,那漫天風雪中,何關將小勝利抱起來,逗的孩子哇哇哭,他不以為意,還樂著,

  嘴巴說著,‘這哭聲,真有勁,爸爸去殺鬼子嘍,。

  這聲音,是那么的遙遠而飄渺,卻又似乎就在耳邊。

  黃小蘭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冷干事嚇了一跳,就要上前攙扶。

  黃小蘭盯著這個帶來了丈夫犧牲的消息的戰友,她忽而咧嘴,笑了笑,「冷干事,這種事可開不得玩笑。」

  冷干事沒說話,也不敢說話,就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黃小蘭突然情緒激動起來,女人先是輕聲喊著,「日本人還沒有打跑呢,他怎么能死呢!」

  然后是聲音越來越大,「日本人還沒打跑呢,他說了要等打走了日本人一起回上海的,他說了…」

  當媽媽的嘶喊聲驚到了屋內的孩子,何勝利哇哇的哭起來,先是哇的一聲,然后是聲嘶力竭的啼哭。

  「黃姐,小勝利。」屋里的女護士抱著小勝利出來。

  黃小蘭猛然扭頭看過來,她的眼珠子紅紅的,目光停留在哭泣的孩子身上,一把從同事的手中搶過孩子,緊緊地抱在懷里。

  她的臉頰貼著何勝利,她的淚水滴落在孩子的小臉上,孩子在哭泣。

  黃小蘭在低聲說,「勝利,你叫何勝利吶。」

  在茅山新四軍抗日根據地野戰醫院很多人的記憶中,在這一天,美麗而又蒼白的黃小蘭護士就這么的抱著孩子倚靠在墻角,一遍又一遍的喊女兒的名字‘勝利,。

  鄒氏診所。

  房靖樺右手拎著一個布兜,身邊跟著小徒弟闕文,闕文的肩膀上背著藥箱,兩人站在門口。

  房靖樺摸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哎呀一聲,「要來不及了,闕文,快些鎖門。」

  闕文上前鎖了門兩人和街坊鄰居打招呼中,就這么來到巷子口揮手叫了一輛黃包車。

  房靖樺上了車,闕文跟著黃包車跑。

  監視鄒氏診所的二跳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他盯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看,露出思索的表情,下意識的彈了彈煙灰。

  類似鄒大夫帶著小徒弟闕文,背著藥箱出門這種情況并不少見,這位鄒大夫是并不排斥登門問診的,只要診費給足。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二跳還是決定親自去打探一番。很快,二跳便從剛才同鄒大夫說話的街坊口中得知,是南市的一個富商家里的孩子病了,請了鄒大夫登門問診。

  二跳便沒有再懷疑什么,這位鄒大夫最擅長給小孩子看病,此事并無異常。

  薛華立路二十二號。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正在同馬一守吃茶閑聊,魯玖翻敲門來匯報工作。「帆哥,布告已經撒出去了有兩天了,暫時還沒有能查到圖和林的行蹤。」魯玖翻說道。

  「沒有人來檢舉?」程千帆扔給魯玖翻一支煙,問道。「有倒是有,不過經過核實并不是真的,這是那膽大包天的貪圖檢舉費…」魯玖翻說道,看到帆哥臉色一沉,他知道帆哥最恨有人騙他錢了,便趕緊補充說道,「那小癟三的腿已經打斷,以儆效尤。」

  說著,他苦笑一聲,「不過,這么一搞,許是這圖司令太能藏匿了,沒人知道他躲在哪里,就連那騙錢的小癟三都都沒了。"

  「他算個哪門子的圖司令。」程千帆冷哼一聲,「太歲頭上動土!早晚扒了皮扔江里喂魚。」

  馬一守在一旁聽明白了,「就是那個敢動千帆你的貨的那個圖司令?」

  「一條早晚捏死的老泥鰍罷了。」程千帆冷笑一聲。就在此時,大頭進來匯報,「帆哥,外面來了人,說他見過圖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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