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這瓶酒是我留著自己慢慢喝的。”
“這瓶女兒紅總行了吧。”程千帆不耐煩說道,然后便是瓶瓶罐罐碰撞的聲音。
“不過,你提醒大表哥,所有名單上的人物的,都需要組織上進行再次甄別。”
“哎呦呦,我的程巡長,你輕點,別打碎了。”
“名字被方塊圈起來的,其中包括大表哥,這都是日本人準備下狠手的,必須盡快撤離。”說完,程千帆使了個眼色。
“行行行,就這瓶酒吧。”老黃無奈的說道,然后是跺腳、嘆息聲,“虧大了。”
看到巡長拎著一瓶好酒回來,老黃跟在一旁露出一副心疼樣子,眾巡捕都是哈哈大笑,寒夜里的空氣中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不過,據說老黃在白日里便喝了兩瓶酒,此時還沒有完全醒酒。
于是乎,只小半個鐘頭,老黃便醉醺醺的了。
小程巡長無奈安排李浩攙扶老黃回他的醫療室休息。
不一會,李浩回來了。
“老黃怎么樣?”程千帆問。
“醉了,剛放在床上沒多會,老黃已經開始打呼嚕了。”李浩笑著說道。
平涼路,日軍兵站醫院。
一間守衛森嚴的辦公室內。
“將軍閣下。”三本次郎向西田正雄畢恭畢敬的敬禮。
“你去看過汪康年了?”西田正雄正在看地圖,他放下手中的放大鏡,隨口問道。
“是的,我詢問了汪康年的下屬,具體了解、核實了一下事情經過。”
“說說你的看法。”西田正雄身體后仰,盡量貼近椅子靠背。
“汪康年堅持認為刺殺鄒鳳奇之案是紅黨特工‘陳州’所為,他研究了前年臺拉斯脫路的槍擊案,擴大了懷疑范圍,選擇跟蹤路大章…”
“我要聽的不是這些。”西田正雄搖搖頭,“具體怎么查案件,我不需要知道過程,我只關心結果。”
說著,活動了一下脖頸,盯著三本次郎看,“如果事情嚴重到需要我這個將軍來指導你們如何查案、抓捕反日分子,這將是特高課的嚴重失職!”
“哈依!”三本次郎立正,低頭。
“說說宮崎健太郎。”西田正雄雙手交叉,稍稍發力,關節發出咔吧咔吧的脆響,“我記得這個年輕人,很英俊,很有朝氣。”
“是的,西田閣下,上次在特高課,您曾經在樓上看到過宮崎出現在一樓院子里,您還詢問我那個英俊的小伙子是誰。”三本次郎微笑說道。
“哈哈。”西田正雄露出笑容,“是有這么一回事。”
“宮崎健太郎這個名字,我聽說過好幾次了,你詳細說說這個年輕人。”
“哈依!”
三本次郎打起精神,畢恭畢敬的匯報。
西田正雄似乎對宮崎健太郎頗有興趣,不時地打斷、提問。
至始至終,兩人都沒有只言片語提及到‘懲罰’這個詞,甚至沒有再提及汪康年這個名字。
“這么說,正是宮崎健太郎向你建議安排一個中間人的?”西田正雄問道。
“是的,西田閣下。”三本次郎說道,“雖然宮崎這個家伙表現的不甚專業,日常也多以巡捕房巡長的身份大肆從事商業活動,不過,實際上他的工作表現是頗為優秀的。”
“這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年輕人,在某些事務上,他有著和他的經商頭腦一般出色的表現。”
“原來如此。”西田正雄點點頭,沉吟片刻說道,“因為不是專業特工出身,所以,不夠規范、疏于專業,但是,在隱藏身份的工作和生活中,卻是如魚得水。”
“正是如此。”三本次郎正色說到,“宮崎健太郎同法租界政治處查緝班的副班長皮特是生意伙伴和好友,據說查緝班班長席能也頗為欣賞他,此外,宮崎通過經商行為,很是籠絡了不少人。”
“宮崎健太郎曾經多次提供了法租界乃至是法國駐華大使館的機密情報,都是源自這些人脈關系。”
“非常不錯。”西田正雄贊許的點點頭。
三本次郎繼續講述。
“有趣的年輕人。”西田正雄輕笑一聲,“他對支那人的態度如何?”
“宮崎健太郎對待支那人態度惡劣,他非常贊同將軍閣下的觀點,認為卑劣的支那人,應該全部殺光。”
“如此看來,宮崎假扮中國人的身份,倒是受了不少委屈。”西田正雄點點頭,隨后陷入沉思,稍許之后,他的臉上露出笑容,“機靈的年輕人,倒是會借題發揮。”
三本次郎也是笑著說道,“將軍閣下一眼便看穿了宮崎的小把戲。”
“雖然是小把戲,卻也許效果很好。”西田正雄頷首說道,“法國人會喜歡的。”
說著,他搖頭笑道,“三本君,果然如你說,這個年輕人是個官迷。”
三本次郎點頭笑著,表示同意,實則他內心里想的是:升官才能發財,宮崎那個家伙真正目標還是發財!
“和法國人談判的中間人人選是誰?定下來了嗎?”
“已經定下來了,是楊福元。”三本次郎說道,“我已經通知了楊福元,明天會和他秘密見面,具體商談此事。”
“上官梧之事,已經失敗了一次,此次務必功成。”西田正雄表情嚴肅說道。
“哈依!”
已經是深夜。
臺拉斯脫路的一處石庫門民居。
靜悄悄的巷子里,門后的警衛同志在黑暗中警覺的觀察著外面的動靜。
地下室內,彭與鷗等江蘇省委和上海市委高級領導正在召開會議。
“‘大表哥’,這個地下室不錯,巡捕和警察白天查的太嚴了,很多同志白天不好出來,只能晚上悄悄繞過卡口過來,現在在地下室開會,神不知鬼不覺。”一名同志高興的說道。
彭與鷗的嘴角微微翹起,心說,這是我們的‘火苗’同志的功勞啊。
他面帶微笑說道,“好了,同志們,再次熱烈歡迎‘包租公’同志來上海工作,鼓掌就不必了,大家在心里鼓掌就可以了。”
眾人會意一笑。
有些同志面有菜色,但是,眼睛仿佛在發光,整個人充滿了昂揚的斗志。
“下面我傳達一下西北總部的會議決議。”
所有人立刻表情嚴肅,嚴肅中帶著激動和熱切的光芒,準備聆聽總部指示。
“在當前的抗戰形勢下,我們要積極領導熱火朝天的群眾運動。”
“不能搞關門主義。”
“要積極貫徹我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路線和政策,在各條戰線、各個階層中做好統戰工作,團結最廣泛的群眾,使黨的力量隱蔽在廣泛的群眾基礎和社會基礎中。”
“要注意,我們要把對日本侵略者的政治斗爭和爭取群眾的切身利益結合起來,要為淪陷區的人民群眾謀福利,要讓被侵略者壓迫的人民群眾盡可能的多吃一頓飽飯,多吃一個饅頭,時刻牢記我們的使命是為人民謀幸福!”
“對于堅決投靠日本人的漢奸、敗類,我們要堅決揭發他們數典忘祖的真面目,要給予有力的…”
就在此時,一名同志舉起手,“老彭,我有個問題。”
“老柳,你說。”彭與鷗點點頭。
“對于民憤極大、魚肉百姓的反革命分子,我們是否可以對其鎮壓?這既是幫助群眾解決問題,也可以避免我們的同志被其抓捕,同時也是對敵對分子形成一定的威懾力。”老柳說道。
“我同意。”一個下巴粘著胡子的中年男子舉手說道,“我舉個例子,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巡長程千帆。”
“此人貪財好色、勒索卡要、魚肉市民,且極度反動。”中年男子氣憤說道,“這個程千帆,是頑固反革命,仇視紅色,數次抓捕過我們的同志。”
“據我所知,前段時間,他就命令手下抓了我們的一個同志,只因為我們的同志身上有抗日傳單,簡直是無恥之尤,若非組織上營救得力,我們這位被捕的同志早就被程千帆交給日本人了。”
“老羅。”彭與鷗看了一眼氣憤不已的中年男子,“這個事情我們稍后再談。”
老羅點點頭,“若是‘竹林’同志和紅隊還在,我早就請紅隊出手,安排‘陳州’除掉程千帆了。”
彭與鷗看了老羅一眼,心中是百感交集:
羅延年同志,前年那次大搜捕,若不是程千帆及時獲悉抓捕行動,安排老廖提前示警…
房靖樺暫時沒有發言,他暗中觀察,他要了解和熟悉自己以后的戰友的脾性,才能夠更好的合作共事。
此時此刻,聽到這個叫做程千帆的巡長似乎民憤極大,同志們也意見很大,他暗暗記在心中。
彭與鷗瞥了一眼房靖樺。
他心中焦急,他還在等西北總部的回電:
他離開上海后,巡捕房‘火苗’三人黨小組是獨立于江蘇省委和上海市委之外,直接由總部領導?
還是可以將‘火苗’三人黨小組移交給房靖樺同志?
這需要總部,需要‘農夫’同志,甚至是需要‘翔舞’同志本人來拍板。
彭與鷗現在竟然有一種擔心,若是房靖樺同志不知道程千帆的身份,以房靖樺嫉惡如仇的性格,真有可能安排鋤奸行動。
翌日。
清晨的陽光披灑大地。
一個臨街的旅館的二樓。
阮至淵正在召集手下訓話。
“弟兄們,為黨國盡忠的時刻到了。”
“制裁漢奸楊福元,我愿陪同諸位一起殺身成仁。”
說著,他指著馬路邊的一個茶攤,“我一會就在那里,親眼看著諸位兄弟鏟除奸邪。”
“諸位殺身成仁,阮某人也當飲彈自戕,黃泉路下做個伴!”
阮至淵慷慨激昂,眼眸中流露出死志。
五名手下心中既悲切,又害怕,但是,更有幾分慨然赴死之勇氣。
“阮助理,您是站長助理,是我們的上峰,您愿意陪我們一起捐軀,弟兄們還有什么好說的。”一名手下咬著牙說道,“殺漢奸楊福元,效忠黨國。”
“好兄弟!”阮至淵紅了眼睛,拍了拍此人的肩膀。
“阮助理,俺不是東西,以前沒少罵你是貪生怕死的笨蛋,俺向您賠不是了。”又一名手下說道,說著,向阮至淵鞠躬,還要下跪,“俺有眼無珠,錯把英雄當狗熊。”
“不知者不罪!”阮至淵一把扶起此人,動情說道,“你我兄弟今日共赴黃泉,以身殉國,也不枉活此一生!”
阮至淵命令五人端起酒碗,“今日行大事,除漢奸,皆明死志!”
他從懷中摸出一把短槍,“阮某留了一發子彈給自己,絕對不會讓小日本抓活口!”
“我等亦然!”
“我也是!”
“絕不偷生!”
“還有我!”
“俺也一樣!”
阮至淵感動不已,舉起酒杯,“諸位弟兄,殺身殉國,黃泉相見!干了!”
“殺身殉國,干了!”
眾人低吼一聲,仰起脖頸!
半小時后。
阮至淵坐在茶攤長椅上,緊張的注視著四周。
他坐在靠里的位置,邊上就是一個巷子口。
“喂,你抖什么?”一個茶客指著阮至淵罵道。
“麻痹癥,多擔待,多擔待。”阮至淵強自鎮定,抱拳道歉。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黑色的小汽車從公寓里開出來了。
阮至淵看清楚了車牌,眼眸瞪大,一只手扶著茶桌起身,然后,動作極為僵硬的將茶杯里的茶水潑向了路面。
做完這個動作,阮至淵雙手扶著桌面,大口喘粗氣。
幾乎是他潑水的同時。
五名裝扮成水果攤販、針頭線腦挑夫的特工從身上摸出毛瑟手槍,開始瘋狂射擊。
子彈如同雨點一般射向楊福元的車子。
且按照預定計劃,幾乎所有子彈都集中打后排座位那個人。
看著后排座位之人胸部連中七八槍,血肉模糊,眾特工大喜。
此時便聽見警哨大作,一伙日軍憲兵端著三八式步槍分成兩隊圍堵而來。
日軍槍法極為精準,一陣槍聲大作,便有三名特工被擊殺殉國。
還有一人腿部中槍,毫不猶豫的將槍管塞進嘴巴,扣響了扳機。
“阮助理,我們來攔住,你先撤。”僅剩的一名特工喊道,他便是曾經‘誤會’阮至淵貪生怕死之人,此時此刻,心中想的是要以身赴死,為阮至淵爭取活命機會。
不過,他扭頭看了一眼,茶攤空蕩蕩的,早已不見阮至淵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