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大宋朝廷休朝一日。
一大早,以趙匡胤為首,宗室為輔,文武大臣綴后,與皇宮西南的太廟,共同祭天,祭祖。
宋朝祭祀典禮一應隨唐,經過動蕩的幾十年,這種制度已經被簡化了許多。
不過祭祀乃是古人生活的重要的一部分,趙匡胤當上了皇帝,年號建隆,建隆元年(960年),就在原后周皇宮西南建立太廟。
太廟采用隋唐四親廟制度,建置太廟四室,每室三間,追尊趙匡胤以上四代。
根據輩分,其廟號分別為僖祖,順祖,翼祖,宣祖。
這個太廟只有四棟十二間房子,看起來真的簡陋無比,不過綠樹庭院,深檐高階,加上祭祀臺的布置,讓這里有了一絲肅穆的氣氛。
諸位大臣分散在整個院子里面,除了祭祀臺前的一小塊區域,將這里擠的滿滿當當。
禮部尚書許拱主持大典,首先就是娛神曲的儺戲。
在后世,知道儺戲的人很少,最多知道京劇,昆曲,豫劇。
但是,只有儺戲,才是華夏民族從古至今最古老的慶祝方式。
自商周時期,公元前一千年,就有了儺戲,到了周朝,逐漸成型。
它起源于華夏民族先民的自然崇拜、圖騰崇拜和巫術意識。
是一種以祭神跳鬼、驅瘟避疫、表示安慶的娛神舞蹈。
古老的圖騰崇拜和鬼神信仰,是民眾渴望驅逐苦難,追求幸福生活最樸素的表達。
國家要祭,民間也要祭,日月星辰、風師雨師、五岳山林、上帝社稷都要祭。
這種祭祀的方式就稱為儺,并且國家有大儺,民間有鄉人儺。
在祭祀的儀式中必然要有歌舞禮樂,這種歌舞也就是儺舞。儺在民間不斷地發展變化,逐漸在歌舞中增加了故事情節,豐富了表演,向儺戲轉化。
在現代的時候,這種舞蹈在趙德昭看來,實在有些滑稽。
民間有一個很形象的形容,那就是“跳大神”。
因為儺戲的主要動作就是表達對神的崇拜,展現自身的謙卑。
這里面,捶胸,頓足,搖屁股,以動物本性的姿態向神展現崇拜。
這種華夏民族最悠久的傳統,在元蒙時期因為信仰不同,被全面禁止。
到了明代中期,才逐漸恢復,可是后來滿清入關,再次被禁止。
只有一些偏遠地區還流傳了下來,卻也殘缺不全。
以至于后人都不知道儺戲是華夏民族最古老的信仰,還以為是偏僻地區的民族舞蹈。
可是在這種祭祀的場合,是沒有那種世俗化的表演的,每一個祭祀人員都華服滿身,臉帶面具,步伐迥勁有力,上身動作沉穩肅穆。
這種鏗鏘有力的表演根本沒有任何戲劇化的元素,在音樂的配合下,肅穆莊嚴,讓人心生敬畏。
上一世在大明,他只顧發展經濟,后來也無心恢復。
現在看到這種祭祀方式,感覺還是很有推廣的必要的。
趙德昭左手牽著六姐,右手牽著五姐,四姐牽著趙德芳,五人站在趙匡胤三兄弟身后,諸位大臣之前。
每年的幾場大祭,是四姐她們少數可以亮相的場合,大部分時候,她們就只能生活在深宮,一直到出嫁。
六姐看的開心,才三歲的她不懂得大道理,只是覺得熱鬧,好玩。
她被四姐教導了許久,在這個場合不哭不鬧,跟著眾人有樣學樣,還覺得挺好玩,臉上帶著開心的笑。
先祭天,后祭祖,趙匡胤親自念完在趙德昭看來粗陋不堪的祭文,眾人紛紛下拜,三拜九叩首。
粗陋不堪并不是文采,而是許多真正的傳統并沒有延續下來,漏洞頗多。
來到這個時代,他才深刻體會到,戰爭對傳統的摧毀。
后人心目中的宋朝,也是經過了幾十年,上百年的發展,逐漸完善起來的。
就在眾人以為祭祀結束,該各自回家過節的時候,孟寬在趙匡胤的示意下,走到了趙匡胤與大臣之間的祭祀臺角落。“諸卿聽旨…”
看到趙匡胤不動如山,諸位大臣顯然知道這是趙匡胤的意思,齊躬身道:“臣候旨。”
“制曰:茲有皇子德昭,年歲漸長,其性忠厚純良,垂訓端嚴,業可開先式榖。茲以親恩封爾為大將軍,望克承吾志,嘉茲報政,欽此…”
宋朝的圣旨還沒有奉天承運皇帝的開頭,意思也很簡單,意思就是說趙德昭年紀逐漸大了,其人忠厚,對弟弟妹妹親近,可為榜樣。
封一個大將軍的官位嘉賞你,希望你繼承我的志愿,獎勵了你的功勞,你要好好做事。
這個圣旨并不出格,只是封趙德昭一個大將軍的虛銜,也不逾規。
但是中間有一句話很重要,那就是望克承吾志…
趙匡胤可是皇帝啊,既然要趙德昭繼承他的意志,這話里面的意思雖然沒有明說將趙德昭當儲君看待,可是文武大臣會怎么想?
聽到這個圣旨,所有人躬身應諾,只有趙光義的臉色陰沉了起來。
如果是其他政令,他這個中書令還可以封駁圣旨,但這只是給已經長大的侄兒一個虛銜,他如何能反對?
何況這個虛銜并沒有越過他去,手里也沒有半點實權,最多以后說起來好聽一點。
很快,他的臉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跟趙德昭點了點頭,輕聲笑道:“二哥兒,以后當了大將軍,切勿像以前一樣胡鬧,今后行事當以國事為重。”
當著眾大臣的面,他說趙德昭行事胡鬧,這就屬于明著鼓勵,實則打壓趙德昭的名聲。
不過這句話并沒有點出重點,而趙德昭因為一手書法已經宣揚出了名氣,各科考核的卷宗也已經傳遍了開封府,人人都知道皇子并不是不學無術之輩。
所以,他的這番苦心并沒有起到作用。
在武將這邊,就更沒有人在乎了,因為現在皇子農莊出的鑌鐵寶刀,已經是開封府最熱門的話題。
唐天寶年間之后,鑌鐵寶刀的煉制就已經失傳,如今趙德昭這邊將鑌鐵寶刀煉制之法重見天日,每個武將都想獲得一把在戰場上無往不利的寶刀。
有一把合適的兵器,有時候就是多了一條命。
因為寶刀煉制需要保密,趙德昭的農莊又被趙匡胤調集了兩百禁軍,讓東宮的禁衛填滿了一都率。
以前袁不讓這個都頭,名下只有一百人,這個都頭有些名不副實,現在終于名副其實了。
而趙匡胤從禁軍造作所又調集了四十鐵匠,讓他們跟著裴甲父子后面學習鑌鐵刀的打造之法。
假以時日,大宋將領的腰間,都能掛上一把鑌鐵刀。
而這些人,現在全部被趙匡胤劃歸了趙德昭所有,這群鐵匠,也是趙德昭手中現在跟達官貴人交易的主要憑仗。
三百禁軍,四十多個鐵匠,來到這個世界兩個月,總算有了一點班底。
對其他人來說,這幾十個鐵匠跟三百禁軍無法相比,在趙德昭的眼里,他們卻要比三百禁軍更加重要。
但以前的趙德昭只是一個貴州防御使,從五品的銜,沒有多少人看得起他。
今天,趙匡胤給他補齊了最后一塊短板。
以后,大臣見了他就不用再叫皇子或者二哥,也能叫一聲大將軍了。
而且除了少數幾位大臣,其他人都比趙德昭的級別低。
想到這里,趙德昭的心中一震,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犯下的一個大錯誤。
從來到這個世界,他就考慮的是如何借助趙匡胤的力量,突破趙光義的壓制。
在他的心里,趙匡胤的力量應該是不受限制的。
可是他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宋朝初期幾個皇帝皇權的旁落。
明朝初期的皇帝就像一家私企的老板,不管是經營權,還是人事權,經濟大權全部集于一身。
所以,當初在明朝的任何改革都可以穩步推進,有朱棣的支持,沒有人敢違逆朱瞻基這個皇孫。
可是趙匡胤就像一家國企的董事長,看似大權在握,實則受到很多掣肘。
更何況,趙光義就像這家企業的強勢總經理,也有很大的權力,并不是趙匡胤的一言堂。
他想要一個節度使的位置,在明朝那是理所應當的,可是在這個時候,就有些犯忌諱了。
趙匡胤顯然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根本不給他這個級別更低的實權位置,而是只給他一個虛銜。
以后長大了,領軍了,立下幾個功勞,兼領幾個實權位置就順理成章了。
所以,是自己心急了,趙匡胤的決定才是正確的。
祭祀場合不能隨意攀談,出了太廟,一些與趙德昭熟悉的大臣這才紛紛恭賀。
特別是武將,圍了一大圈。
當然,他們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鑌鐵刀的份額,年前的產量已經被趙匡胤全部要走了,自覺不會得到趙匡胤賞賜的將領,都想跟趙德昭打好關系,能早日獲得一把鑌鐵寶刀。
而現在市面上一把鑌鐵刀的價格已經被炒到了一萬錢,還是有價無市。
看到被熱捧的趙德昭,趙光義的臉上帶著笑,心中卻升起了警惕。
靠書法和文采獲得了文臣的支持,現在靠鑌鐵刀又獲得武將的拉攏。
這個侄兒還未成年,卻已經不能等閑視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