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大人何出此言?”
馮瑾玉皺眉道:“此事過程清晰,證據確鑿,難道還能出什么變數不成?”
嚴沛之手指敲擊著扶手,說道:“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如今裕王府卻沒有一點動靜,難道你們就不就覺得奇怪?”
“而且陳墨可是被金公公帶走的,至今還留宿在宮中,足以說明皇后殿下的態度…”
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嚴沛之也極為興奮,認為這是個對付陳家難得的機會。
但是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陳墨不是莽夫,相反,從他破獲的幾起大案就能看得出來,此子心思縝密,謀定后動,絕對不會因為一時沖動而犯下如此大錯。
既然敢當眾對楚珩出手,定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打算。
“難道是故意露出破綻,想要等著我們跳進去?”
此前,每次嚴沛之以為穩操勝券,結果都會陳墨反將一軍,已經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心里陰影…
此言一出,房間內陷入安靜。
眾人冷靜下來后,神色不禁有些難看。
“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對待玉貴妃的心腹如此看重?”
“之前我就覺得納悶,陳家在朝堂上攪風攪雨,偏偏殿下卻不為所動,甚至還對陳墨愈發偏袒…”
“確實有些奇怪,即便是有惜才之心,也不至于做到這種程度。”
“陛下臥床多年,皇后孤身一人,難道說…”
“咳咳,慎言!”
“那咱們現在怎么辦?難道就這么不了了之?”
馮瑾玉手中盤著兩枚悶尖獅子頭,沉聲道:“皇后殿下心懷錦繡、圣明燭照,不過朝堂政務瞬息萬變,若遇急務,判斷難免出錯…”
他抬眼瞥向嚴沛之,意有所指道:“嚴大人,有些事情,還是要咱們自己來下決定啊。”
嚴沛之當然明白馮瑾玉的意思。
對于皇后來說,制衡和維穩才是首要任務,不會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
但在這個過程中,勢必會損失他們這些朝臣的利益。
黨爭是血腥而殘酷的,昨天是周家,明天可能就是嚴家、馮家…為官多年,誰敢說自己的屁股絕對干凈?
“可是陳墨有免死金牌傍身,想要將他直接按死,幾乎是不可能的…”
陳墨擁有一枚二等飛凰令,這事不是什么秘密。
上次他在東華州當眾斬殺蹇陰山,最終被判定為正當防衛,并沒有用上這枚金牌,也就是說,陳墨起碼還有一次免死的機會!
“金牌雖能免死,但不意味著無罪。”
“意圖謀殺世子,此乃十惡不赦之罪,即便不能處以極刑,這副千戶的官職也要被擼下來,無異于斷了陳家一臂…”
見嚴沛之還在猶豫不定,馮瑾玉微瞇著眸子,說道:“現在不動手,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陳墨進入麒麟閣?到時候恐怕首當其沖的就是你們嚴家!”
嚴沛之身體微微顫了一下。
從蠻奴案開始,嚴家就和陳墨結下了梁子。
而后嚴令虎更是和陳墨發生沖突,矛盾越積越深…
“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
“既然刀已經遞到了手里,那就斷然沒有退縮的道理!”
嚴沛之打定主意,不再遲疑,出聲說道:“去通知京兆府尹崔顥和大理寺卿徐璘,明日朝堂之上聯手彈劾,務必要一擊斃命,絕不給陳拙回緩的余地!”
“是!”
一名主事快步走了會客廳。
“我記得內閣之中有幾名閣臣曾經和裕王走得很近,若是能得到他們的支持,坐實此事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幾分。”
“還有,陳家絕不會坐以待斃,一定得把他們盯緊了…”
嚴沛之眸光閃動,掠過一絲冷芒。
這幾個月以來被貴妃黨踩頭,苦不堪言,從明天開始,局勢就將徹底逆轉!
陳府。
書房內,陳拙負手站在窗邊,臉色略顯凝重。
賀雨芝坐在茶桌前,手中拎著茶壺,冒著熱氣的茶湯斟入杯中,沁人芬芳彌漫開來。
“錦云夫人送來的茶葉確實不錯,你要不要嘗嘗看?”
“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喝茶?”
陳拙眉頭擰緊,語氣發沉,“你那寶貝兒子在教坊司干的事情,已經在京都中傳開了,畢竟那是王府世子,楚家的血脈,只怕…”
“怕什么?”
“不就是打了世子一頓么,多大點事。”
賀雨芝不以為意道:“再說,如今墨兒在宮里好好的,你有什么可擔心的?”
陳拙搖頭道:“真正的交鋒才剛剛開始,明日朝堂上,六部的那幾個老家伙肯定會趁機發難!即便墨兒有免死金牌,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說到這,他不禁有些無奈,“還不都是你慣的,如此年輕氣盛,膽大妄為,居然敢對世子下殺手!”
賀雨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年輕氣盛怎么了?不氣盛叫什么年輕人?而且我了解墨兒,既然他這么做,那就說明楚珩有必死的理由。”
“不過這次確實有點欠考慮了。”
“既然選擇動手,就應該一擊必殺,否則后患無窮…”
陳拙太陽穴突突直跳。
這娘倆脾氣一個比一個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大局為重。
“你真以為裕王是吃素的?”
“當初他可是差點就登龍起圣!”
“哪怕最后失敗了,依然能安穩的留在京都,足以說明很多東西…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是六部和內閣聯手,那才是真的麻煩了…”
看著陳拙憂心忡忡的樣子,賀雨芝卻不以為意,“放心吧,墨兒上頭有人,娘娘和皇后肯定不會坐視不理。”
娘娘就不用說了,一直對陳墨頗為看重。
而皇后都已經讓錦云夫人上門求親了,難道還會坐視自己的外甥女婿被罷官革職?
陳拙對此卻并不樂觀,嘆了口氣。
“雖然皇后垂簾聽政,坐鎮東宮,可是這天下,終究還是姓楚的啊…”
咚咚咚——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敲響。
“進來。”陳拙出聲道。
陳福推開房門走了進來,“老爺,方才宮里來人,送來了一樣東西。”
“什么東西?”陳拙眉頭微皺。
陳福走上前來,呈上了一個木盒,“那位女官說您看過就知道了。”
陳拙伸手接過,觸碰到的瞬間,木盒閃過一道華光,好似是解開了某種禁制。
他將蓋子打開,只見里面塞滿了各種文書和信件。
隨手拿出一封,展開看了看,頓時怔住了。
“這是…”
皇宮,腋庭宮舍。
庭院深處,房間內回蕩著郎朗的讀書聲。
“陳大人柔情似水的眸子望向許幽,指尖劃過白皙細嫩的肌膚…”
“許幽姑娘臉蛋泛起醉人酡紅,朱唇輕啟,吐息如蘭,‘官人,我要…’”
陳墨靠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翻閱著手中的書冊,口中讀著,“只見許幽面向上方仰躺,雙膝提起彎曲至胸前,陳大人跪其股間…”
“別、別讀了!”
許清儀臉蛋好似能滴出血來。
她快步上前,想要將書籍奪過來,然而陳墨右手抬高,頓時撲了個空,直接趴在了陳墨懷里。
陳墨順勢攬住纖細的腰肢,挑眉道:“許姑娘這是何意?難道還想實踐一下不成?”
“你在胡說什么!”
許清儀又羞又惱,一時間也掙脫不開,直接張口咬在了他肩頭。
“還來?”
“你是屬狗的?”
許清儀的這點力氣,對陳墨來說和撓癢癢沒什么區別,反而還讓他心火有些躁動。
“唔唔唔!”
許清儀越咬越起勁,怎么都不肯松口。
啪——
陳墨抬了一巴掌。
隔著單薄衣裙,能清晰感受到水潤搖晃,好像果凍一樣彈性十足…
“嗯”
許清儀悶哼一聲,好像瞬間被抽掉了骨頭一樣,整個人無力的伏在他肩頭。
朱紅唇瓣呼出如蘭吐息,吹拂在脖頸上,讓陳墨莫名聯想到了書中的情節…
“你又欺負我,我要告訴娘娘…”許清儀咬著嘴唇,雙頰緋紅。
娘娘?
她自己都噴香水了,還能顧得上你?
陳墨搖頭道:“這可是許司正自己往我懷里撲,我只是正當防衛而已。”
許清儀慍惱道:“還不是你非要搶我的書?”
陳墨眉頭挑起,“現在承認這書是你的了?”
許清儀:“…”
陳墨翻了翻那本深閨怨,搖頭道:“不過話說回來,這書的質量實在不咋地,劇情設定俗套,文筆也很一般,無非是各種姿勢比較豐富…當成小黃書看還行,實際沒什么營養可言。”
許清儀聞言倒是有些不服氣,“這可是萬卷樓出品,在京都風靡一時,宮里不知多少人在暗中傳閱呢!”
想到偷偷看小黃書的皇后和娘娘,陳墨搖了搖頭,說道:“看來你們還真沒見過什么世面,是時候給你一點來自經典的震撼了。”
說著,抬手拍了拍臀兒,“去,給我準備紙筆。”
許清儀嬌俏的白了他一眼,但還是依言站起身來,在桌上鋪開宣紙,站在一旁開始研起墨來。
陳墨坐在桌前,提起毛筆,揮毫潑墨:
阿墨的學習成績并不理想…
咳咳,搞錯了。
他換了張新紙,略微沉吟,然后寫下了三個大字:銀瓶梅。
許清儀剛開始還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思,畢竟陳墨一介武夫,還能寫出什么名堂?更何況還是這種對文采要求頗高的話本…
然而很快,她的目光就頓住了,研墨的手也定格不動。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這人來真格的?”
陳墨在前世看過這本書。
雖然因為小部分露骨的描寫,被列為了禁書之一,但實際上,這本書的文學價值極高,說是現實主義巨著也不為過,通過市井小民的視角,將人性和社會陰暗面血淋淋的剖開。
哪怕是被奉為經典的石頭記,其中都有這本奇書的影子。
不過由于全書足有數十萬字,他也只記得大概的情節走向,便將劇情濃縮,用簡練的語言重新描繪。
因為覺得有些侮辱經典,便將書名也給改了一個字。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
陳墨邊寫,許清儀邊看。
兩人都有些入神,不知不覺中天色已然擦黑。
啪——
陳墨寫完第五回,扔下毛筆,活動了一下肩頸。
許清儀還有些意猶未盡道:“怎么不繼續寫了?這武大被毒死,他弟弟肯定會來報仇的吧?”
“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陳墨搖頭嘆息道:“寫了這么久,連杯茶水都沒有,真是讓人心寒…”
“好好好,給你泡還不行么。”
許清儀將滿是字跡的紙張小心翼翼的收起,詢問道:“你想喝什么茶?我這里有云棲碧羅和雪嶺寒香。”
陳墨眨眨眼睛,“有沒有奈茶的雪?”
許清儀:“?”
“算了,先不喝了,過來給我按按肩膀吧。”陳墨說道。
“要求還不少…”
許清儀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
不過為了能看到后續內容,還是老老實實的過來給陳墨按揉了起來。
陳墨愜意向后靠去,腦袋正好枕在了豐腴之處。
這按摩小妹還自帶軟枕…
許清儀臉頰發燙,卻也沒將他推開,哼哼道:“果然是個色胚,寫出來的書都是勾搭良家婦女,真是壞透了…”
“藝術來源于生活,還得多虧了許司正給我靈感。”陳墨笑瞇瞇道。
“呸…”
許清儀啐了一聲,沒有接話,抬眼看向外面的天色,問道:“這估摸著已經快到戌時了,今晚你打算睡在哪里?”
陳墨聳聳肩,說道:“我又沒地方可去,只能在你這對付一晚了。”
許清儀聞言愣了一下,“在、在我這?!”
“不然呢?總不能讓我去和娘娘睡吧?”陳墨理直氣壯道。
白天發生了那種事情,娘娘現在肯定會不好意思見他的,主動過去無疑是自找苦吃。
皇后那邊就更不敢去了,萬一被娘娘發現,估計能當場打起來…
思來想去,也就許清儀這里最安全。
許清儀嗓子動了動,聲音干澀道:“可這里就一張床,你睡這,我睡哪?”
“我看你這床還挺大的,不然就擠擠吧,反正我又不介意。”陳墨抬眼看她,提醒道:“不過你可別對我做出什么不軌的舉動,我同意跟你睡在一起,但不代表同意你睡我…”
許清儀腦殼有點發疼。
世上怎么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翌日,卯時。
天光剛剛破曉,金水橋前已經站滿了文武百官。
兩側依舊涇渭分明。
左側,是以都察院、給事中為主的言官集團,右側,則是以六部為主的實權集團。
不過和之前不同的是,言官這邊的氛圍明顯低迷了很多,而六部眾臣則神色興奮,一雙雙眼睛死死盯著那個負手而立的挺拔身影,好像聞到腐肉氣味的兀鷲一般。
好戲馬上就要上演…
陳家,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