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逢這般表態叫劉悝心里一驚,頓時涼了半截,玉藻冠垂下的十二旒微微晃動。
他趕忙出言打斷了袁逢的話語。
“朕知道朝廷財政艱難,只是如今宮中沒有閹人,侍奉的宮女人數也不多,為朕煎藥都要家人動手,甚至缺了煎藥的火者,連…連朕的常服都沾著霉味…朕實在是…實在是…”
看著他著急的模樣,袁逢心中暗笑,面色依舊不變。
還衣服都有霉味…
這宮里頭的各式香薰都快把你腌入味兒了,還霉味!
你找理由可以,但你不能侮辱我們的智商啊。
這幾日讓少府差遣給章德殿辦事的不識字的宮女人數已經超過兩百,兩百宮女伺候他們一家子七十余人,乳娘都有十個,還有他們自己帶來的仆役,這還不夠?
開什么玩笑!
只是這話不能說的那么直接、冷酷。
于是袁逢正了正自己的衣冠與紫金印綬。
“陛下,老臣沒有說不讓陛下招募閹人啊。”
“這…這…”
劉悝的面色立刻大雨轉晴,驚喜道:“司空同意了?”
“當然同意,陛下想要閹人伺候,老臣怎么會反對呢?”
袁逢微笑道:“只是當下朝廷財政艱難,所以閹人人數不能太多,這才是老臣方才想說的話,只是被陛下打斷了而已。”
劉悝聽了,頓時有些尷尬,訕笑一聲。
“那是朕…是朕有些失態了,司空莫怪,那,司空盡快安排吧,最好能盡快安排個三五百人進宮伺候,也好讓朕的日子好過些,剩下的,就以后再添加吧。”
袁樹一聽這話,差點沒笑出聲來。
三五百人,還以后要繼續添加。
你咋不想著上天呢?
能讓你有個百十來號宦官伺候就算是不錯了,還想要三五百人?
真以為袁氏家族不要命的發起兵變是為了給你劉某人做貢獻來著?
不過這種話不需要袁樹開口去說,袁逢自然會給劉悝沉重一擊。
“陛下,此時節國庫空虛,大局既定,要用錢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三五百閹人實在是招募不了,過些時日,老臣盡量安排百名閹人前來伺候陛下,還請陛下暫時忍耐,待朝廷財政寬裕之后,再行商議之后的事情吧。”
一聽袁逢只打算給自己安排一百名閹人,劉悝頓時就急了。
就他所知道的消息來看,不管是劉志還是劉宏,他們兩人都不是只依靠一百名宦官就能成功從權臣手里奪取權力的,一場宮廷政變再怎么兒戲,沒有個三五百人,那也都是個笑話。
更何況袁逢和袁樹這父子倆實力強悍,手握重兵,那可是明明白白殺了三千多宦官,三千多宦官都不是對手,就給一百人,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就更別提奪回權力了。
他努力地想要保持鎮定,但內心的慌亂與無助卻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讓他難以自持。
他有些站不住了,緩緩坐回了軟墊上,身體微微后仰,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花板,心中五味雜陳。
他的確可以得到宦官,但是人數有點少。
一百人…
他的腦海里閃過了妻妾凄惶無助的表情,閃過了懂事的孩子落淚的模樣,一股勇氣油然而生。
于是他攥緊了拳頭,看向了袁逢。
“袁司空,一百人是不是太少了些?朕身邊雖然人不多,但也有十幾名姬妾、七十多子女,只是一百多人來伺候,這完全顧不過來呀。”
袁逢聞言,眼神中閃過一絲輕蔑。
這劉悝,還真是天真的可愛。
他微微欠身回復,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陛下,老臣明白您的難處,但國庫空虛,實乃不爭的事實,老臣已盡力籌措款項,但需要用錢的地方實在太多,百名閹人已是極限,若陛下執意要增加人數,只怕會引起朝野動蕩,于大局不利,陛下初登大寶,局勢不穩,還請陛下三思!”
“三思”這兩個字的語氣被袁逢咬得很重,恍若一柄利劍刺入了劉悝脆弱的心理防線,直接將之刺穿。
劉悝頓時啞口無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懼與憤怒。
你們把我救出來,把我帶到雒陽讓我做皇帝,結果就是為了讓這個皇帝成為你們手里的玩物?
遠隔千里,跨越大半年的時間,就是為了這個結局嗎?
好!好!好!
你袁氏當真是國家忠臣啊!
有那么一瞬間,劉悝甚至想要站起來把自己面前桌案上的硯臺砸向袁逢。
他明白,這場宮廷政變遠比他想象的要復雜得多。
他想要借助宦官之力奪回權力,但現在看來,這條路似乎并不那么平坦。
其實,劉悝心里應該很明白,整個事件過程中,他既沒有出一分錢,也沒有派出一個人,他渾身上下,唯一值得人們在意和看重的,就是他那血脈傳承。
而這血脈傳承,也確實讓他得到了應有的報酬——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說到底,這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他已經得到了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這還有什么不夠的呢?
就算只是名義上,他也確實站在了權力的頂峰,成為了天下第一人,他的名字必將載入史冊。
還要啥自行車?
袁逢、袁樹父子以及他們背后的整個袁氏勢力團體,一萬多人啊,他們沖鋒陷陣,奮力拼殺,把權勢滔天的宦官集團全部摧毀,他們為劉悝登上皇位掃清了所有障礙,把事情做得那么干凈徹底。
劉悝啊劉悝,你還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但或許是劉悝心里對于皇位和權勢的執念實在太深,又或者是他那種與生俱來的主人翁意識太過強烈,他始終沒有真正意識到權力與實力對等的這個重要概念。
在人類社會這個復雜的群體中,職位其實只是一個表面的名頭,真正的權力,并不從屬于職位,而是從屬于真正的可以使用出來的實力。
那么,劉悝有實力嗎?
很顯然,他沒有。
所以,他連和袁氏討價還價、為自己積攢第一桶金的資格都沒有。
他的所有付出和投入,在得到這個天子的名頭之后,就已經全部兌現完畢了。
剩下的,都是袁氏的,都是他們憑借實力贏得的。
劉悝接下來所能得到的東西,僅僅是一個皇帝所能得到的最低限度的東西,他無法再爭取更多,因為他沒有那個實力。
而他也沒有料到,他的這一次主動爭取,竟然會給他帶去更大的絕望。
因為袁逢在離開之后,就立刻囑咐袁樹把之前所設想的關于對宦官和外戚進行限制的條例方法寫一個完整的策劃案給他看。
如果策劃案合適的話,袁逢就會正式推行這些條例,逼迫劉悝蓋上印璽,進一步鞏固自己的權力。
袁逢相信,這種事情必然會得到朝廷官員的大部贊同。
因為限制宦官和外戚的權力,符合大多數朝廷官員的利益。
袁樹也不含糊,他把自己關在德陽殿偏殿的房間里,立刻開始著手撰寫策劃案。
他結合了唐朝、明朝以及清朝的一系列成功或者失敗的案例,進行了深度的優化融合,他希望通過引入歷史變量,打通底層邏輯,形成一套貫穿古今、行之有效的組合拳。
他的想法很明確,既然要從內部動手改革,那就要有的放矢,充分利用原先就有的基礎,把上層建筑給搭建好。
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改革的順利進行,也才能確保他們的權力得到進一步的鞏固和擴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