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多數學校都有戲劇教育,內容因年級而異。小學的戲劇課,主要訓練學生用清晰洪亮的聲音講話,控制肢體做出各種動作,并培養自信心。
初中后,學生開始接觸講故事、即興表演和劇本表演。到高中還繼續參與的,都是真正的戲劇愛好者,會拿出大量的時間排練,或在校內公演,或拿到地區或全國性的戲劇節上競賽。
美國演員無所謂科班出身,正是由于這種最基礎的土壤,和發達的產業文化,才一步步走向世界巔峰。
再說褚青,被兩個小姑娘拽到了學校的小劇場,足有四五十人在里面忙碌。他掃了一圈,略微驚訝,除了導演是老師,其余的像場景搭建、道具、燈光、音效、副導演,全是學生。
而那個老師見到他,主動過來招呼:“嗨,褚,我是斯蒂夫。”
“嗨,我不打擾你們吧?”
“當然不會,學生都希望你能給指導一下。”
“呃,我不太了解你們的東西,只是過來看看。”
他婉拒,開玩笑,人家才是主導老師,我冷不丁蹦出來算怎么回事兒?果然,斯蒂夫的態度熱情許多,巴拉巴拉的開始介紹劇目。
那兩個小姑娘卻撅起了嘴,失望滿滿。
大家正在排的,是美國的一出名劇《我們的小鎮》。鎮名格洛佛角,有幾百戶人家,共2642人,劇情圍繞吉布斯家和韋伯家展開,只有三幕戲。
第一幕,是小鎮的日常一天,也是主角們小的時候。第二幕,是主角成年后,兩情相悅。第三幕,是女主難產而死,卻得知還有一次返回人間稍作停留的機會,于是她選擇了自己十二歲生日那天。
褚青沒聽過桑頓懷爾德,更沒看過這部戲,保持客套且勉強的傾聽。
斯蒂夫講了一會,許是瞧出對方的尷尬,立時住嘴,道:“我們要排演了,你不介意的話,就在下面坐一坐。”
“請便,我自己可以的。”
說著,他走到觀眾席,隨便找了張座位。周圍滿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化妝盒,假發,書包,上世紀的衣服,還有劇本…
他隨手拿起來,見扉頁上寫著主人名字:托尼。
某個藍眼睛的男孩子在腦中一閃而過,他有點意外,感覺對方是個很孤僻的家伙,沒想到也是社團成員。
“大家準備!”
正此時,臺上忽然肅靜,排演開始。
這應該是第三幕的情節,男女主角都不認識,艾莉和奧菲利亞是兩個大龍套。托尼卻是個配角,臺詞不少。
說實在的,根本沒啥看頭,他為了熟悉環境才來湊熱鬧,更談不上什么指點。一個大魔王跑到一幫小屁孩群里裝逼,low爆了好嘛!
“再見,世界。再見,格洛佛角…再見,我的鬧鐘,媽媽的太陽花,食物和咖啡,新熨好的衣服,還有熱水澡,睡覺與起床。哦,生活你太美妙了,以至于無人能認識你的好。”
“咔!”
斯蒂夫喊停,招過女主角道:“珍妮,你這段獨白完全沒有融入情感,就像沙漠一樣讓人干渴,你要繼續揣摩人物心理。”
“可我已經讀過很多遍了,我覺得就該是這個樣子。”小姑娘不服。
“這段戲的意義,在于重新感受生活的美好,同時又有…”話未說完,就聽有人道:“斯蒂夫先生,我已經完成我的部分,我想先回去了。”
“ok,你可以走了。”他頭都沒回,習以為常。
“謝謝!”
托尼應了聲,便跑到席間整理書包,收著收著,忽感覺少了一樣。
“sorry,我拿來看了一下。”
旁邊伸出一只干凈修長的左手,手里正是那份劇本。
托尼怔了怔,然后一把搶過,拎著書包閃人。
褚青也愣,我就瞅瞅劇本,不至于生氣吧?他瞧著那孩子消失在門外,只得聳了聳肩,繼續看戲。
這一看就到了六點,算是對學生戲劇有了直觀印象,一個字悶,兩個字弱雞,三個字講咩啊!
最可怕的是,兩只迷妹明顯騙人,壓根沒有結束的意思。他實在挺不住了,便跟大家告別,轉身就打了個呵欠。
一路走出校園,拐到小教堂,又往公交站一戳。嘖,那種情緒一下就上來了!
甭管白天如何有趣,等離開學校,等夜色漸濃,等自己孤零零的在此候車,全世界好像都與我無關。
他背著大包,習慣性的掏兜摸煙,手卻一空。
“呵…”
褚青搖頭,沒辦法,他設定的角色是不抽煙的。
“嘎吱!”
五六分鐘后,長長的公交車停在路邊,車門一開,丫頓時一樂,竟然還是早上的那位司機。
“嗨,晚上好!”
“嗨,你在這兒工作么?”司機也記得他。
“是的,我是老師。”
“哦,偉大的職業!”那哥們半開玩笑。
車上的人更少,只有兩位乘客,他坐到最后面,刷的打開窗子。
微風吹過,帶著些潮濕的味道,傍晚的鹽湖城很喧囂,這里是美國的金融中心和度假勝地之一。
褚青看著街景,腦中卻在想明天的課程,頗具特色的城市建筑在眼前一一劃過,尖頂的堂,繁密的商業大樓,僻靜狹窄的小巷子…
他猛地拽了下拉繩,司機前方的顯示屏上立即閃爍“stoprequest”的字樣。但車子沒到地方,又開了幾百米才緩緩靠站。
“砰!”
他幾乎跳到了地面上,邁開大步就往回跑。
“嘿,小子!別用你那漂亮的眼睛看我,我怕我會忍不住戳上一刀。”
一個嘴唇穿環的光頭家伙,右手攥著一把小刀,左手揪著托尼的頭發,道:“今天你遲到了,你想要什么懲罰?”
“求求你,我下次不會了!”
“下次?不不,小孩子總會找借口,讓他們記住的唯一方法就是…”
他說著說著,忽然一甩手,小刀奔著對方的臉蛋就劃了過去。托尼又是掙扎,又是尖叫,看著那刀刃擦過面皮,當的一聲扎在墻壁上。
“哈哈哈!你看他那副樣子,小可憐,你不會尿褲子了吧?”
那人裝逼成功,顯得十分得意,旁邊的同伴也在連連嘲諷。而托尼伏在地上,肩膀一顫一顫的,被嚇得不輕。
這兩個家伙也不過二十來歲,一瞧就是癟三裝束。光頭笑夠之后,從里懷摸出一小包東西,剛要塞給托尼,忽聽巷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你們在干什么?”
光頭罵了一句,不想節外生枝,跟同伴迅速逃離。
褚青幾步沖了進來,頓了頓,還是先扶起托尼,問:“你怎么樣?”
“沒事!”
那孩子抹了下鼻子,滿手血跡,額頭上也青了一大塊。
“什么沒事,我帶你去醫院。”
托尼忽然喊了聲,就像只炸了毛的貓,隨即語氣放緩:“謝謝你,褚先生,我自己可以的。”
他明顯不愿多談,掙開對方的手,一瘸一拐的往外走。褚青怎么可能不管,道:“如果你不想我找你的同學和父母,你最好還是自己告訴我。”
那孩子腳步一停,回頭道:“沒什么可說的,你都看到了,他們在打我,我躺在地上,就這樣!”
“他們是誰?為什么要打你?”
“呵,褚先生,你要為我報仇么?如果不是…抱歉,我要走了。”
這種熊孩子最討厭了!明明什么都承擔不了,還特么裝出一副看透世事的滄桑感。拜托,你以為人人都是瑪蒂爾達,然后被里昂大叔拯救嘛?
褚青懶得廢話,上前拽住他的衣領。
“放開我!放開我!”
托尼掙脫不了,只得忿忿的盯著他,被硬生生的拖進出租車。
倆人回到公寓,褚青先檢查了一番,除了鼻子流血和磕碰之外,并無大礙。隨后,他翻了翻冰箱,抱歉道:“sorry,只剩一個三明治和半根香腸了。”
“沒關系。”
那孩子有點破罐破摔的意思,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等食物端上來,又吃的狼吞虎咽,顯然餓極。
“你家人電話是多少?我通知他們來接你。”他忽道。
“沒必要,我自己回去。”
“要么我送你回家,要么你父母來接。”他態度強硬。
托尼放下三明治,抬頭直視對方,笑道:“褚先生,我理解你想成為一名好老師的心情和滿足感,ok,你想跟我談,那我就談談…我五歲就沒了父親,八歲起就睡在客廳的睡袋里,而我媽媽和她的男朋友在床上抽大麻。我的成績非常糟糕,沒有朋友,周圍的人都很討厭我。我剛才被一群混混勒索,不巧被你撞到,感謝你替我解圍,但我沒什么可報答的…好了,就這些,還有要問的么?”
褚青很尷尬,真的很尷尬。坦白講,他確實有一種挽救失足少年,傳遞愛與正義的心理。沒辦法,麻辣教師神馬的都是基本套路啊。
但此刻,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耍耍嘴炮就能天下太平的影視作品,而是活生生的一個孩子。尤其半小時之前,他還在鄙視這個孩子的幼稚和中二病。
“我好像把氣氛搞砸了,sorry!”
沉默了片刻,托尼忽然開口,又道:“褚先生,你是個好人,如果你不介意收留我一晚,我會終生感激的。”
“哦,沒問題,你可以睡…”他慌亂道。
“我睡沙發就ok!”對方搶先。
“那,那你先洗個澡吧。”
他完全不曉得說什么,只能蹦出這么一句。
折騰了一陣,托尼洗好了熱水澡,似恢復了些精神,又是白白凈凈的美少年。一個在沙發上,一個在床上,沒有道晚安。
這一晚,褚青睡的極不踏實。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睜開眼,感覺天光已亮,再瞅瞅手機:5點30分。他出了臥室,見客廳悄靜,被子疊的整整齊齊,人卻已經走了。
“唉…”
褚青嘆了口氣,涌出一股莫大的無奈和挫敗感。頭腦混亂的刷牙洗臉,穿好西裝,背上大包,開始第二天的教師生活。
外面空氣清和,陽光柔順,公交站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幸好車來的很快,他抬腳上車,伸手往兜里一摸,頓覺厚度不對。
掏出來一瞧,果然:兩張50美元和三張20美元的紙鈔,昨天花了30塊,但現在,只剩下一張50美元和一張20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