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梅是個俠盜,一向獨來獨往,在江湖中聲望極高。
適逢江南水患,朝廷本撥了賑災銀兩,卻被奸臣所持,層層貪墨。為了救治受災百姓,他去某官員府邸劫財,不想碰到了一位女同行。這妹子輕功超絕,精通暗器機關,是江南道上風頭最勁的新秀,綽號黑燕子。
倆人的目的相同,卻是屬性相克,有點展昭遇白鼠的感覺。一個處處忍讓,一個咄咄逼人,鬧了不少事端。后來在起大案中,黑燕子失手被擒,一枝梅拼命搭救,這才摒棄前嫌,倆人也互生情愫。
過了不久,貪墨案發,皇上震怒,令欽差巡查。但整個江南官場已是暗中勾連,欽差并無所獲,機緣巧合之下,又結識了一枝梅和黑燕子。
按照套路,這倆人應該倒頭就拜,接受招安,為朝廷鞍前馬后。可曹寶平偏不,他安排了數段離奇又符合邏輯的銜接,然后,那欽差竟然掛了…掛了…了!
更冒泡的是,這件事情只有一枝梅知道,黑燕子都不曉得。而接著,一枝梅化身欽差,一路懲奸除惡,順便在兩個身份中間轉換。黑燕子也很尷尬,她覺得自己好像愛上了兩個男人,制造了無數槽點。
最后,貪墨案的元兇被揪出,一枝梅掛印而去,帶著小情人浪蕩江湖。
以上,便是《怪俠一枝梅》的大概劇情。雖說為了迎合市場,不得不狗血俗套,但曹寶平和莊余新的功力在哪兒,用大量的牛逼細節拔高了作品質量。
尤其是幾個疑案和官場斗法的橋段,單拎出來絕對秒殺電影,那叫一酣暢淋漓。
而劇本一出來。公司立時舉行了一場媒體見面會,宣布《怪俠一枝梅》和《杜拉拉升職記》正式啟動。
演員早就想好的:杜拉拉由湯維扮演,不出意外,這應該是她的最后一部電視劇。男主角是吳琇波,前男友是王愷,幾大女配分別是李彩樺、陳慧珊、葉童…也是無奈之舉。這是部職場劇,得時尚,得現代,得會講英文,香港女演員有天然優勢,特具備那種白骨精的撕比范兒。
至于一枝梅,黑燕子幾乎是給劉師師量身定制的,身段好,打戲漂亮。一派英姿颯爽的俠女范兒。男主角呢,之前考慮過黃宣,但江湖氣不夠,想來想去又找了霍建樺。黃宣就委屈一點,演那個欽差。
戲里的易容術,可不是粘撇胡子就連親媽都不認識的破爛貨,完完全全是兩個人。這樣,黑燕子的感情矛盾才有說服力。不至于被觀眾狂噴:瞎啊!
不僅如此,劇本摒棄了馬蘭蘭那種演技捉急。只靠賣萌的角色和演員,一水的實力派。比如一枝梅的幾個朋友:擅長醫毒的,是李利群;擅長易容的,是王謙源;擅長刑偵的,是劉子峰…哦,對了。佟莉婭還在里面演了個女配角,瞬間拉高了平均顏值。
這兩部劇的消息一公布,別家好說,唐人就苦逼了。
他們也在策劃一枝梅的劇集,不認為有正面硬肛的可能性。只得胎死腹中。幸好他們還沒著手實施,損失不算太大。
…4月16日,第四屆“電影力量”交流展映活動開幕。
經過三年的積累和鋪墊,這個活動已經非常成熟,并在京城影視圈擁有相當大的影響力。褚青本想安排安排,但佟崗說真實就好,他索性也不管了。
以前都在科學館,今年預估的人數比較大,就挪到了某處會展中心,占了整整一層樓。
上午,晴。
吳科好久沒有早起了,今天卻破了例,早早的起床吃飯,又揉著不餓不飽的肚子出門。當他趕到會場的時候,立馬被烏央烏央的人群嚇了一跳,粗略估計,足有上千人擠在這里。
里面很清晰的分成四塊:左邊是一個大廳,那是交流論壇;右邊也是一個大廳,那是劇本交易市場;中間是廣告位和散戶影迷的展位,最里面則是展映廳。
吳科轉頭,瞅著遠處某個衣著樸素的家伙,倆人輕輕示意,隨后各自行動。他先往中間走,在整齊有序的展位間穿梭,沒興趣看那些幼稚的學生作品。
走到一半時,他卻忽然停步,只見右邊擺著幾張桌子,掛著顯示屏,桌上還戳著一塊白板,上寫:“求《風箏》高清片源,dvd最好,價格面議,接受易物。”
吳科怔了片刻,忍不住問:“小伙子,你這個《風箏》是58年那版么?”
“是啊,老爺子您有么?”攤主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找這部片找了好久,一看對方的年紀挺大,不由生出點希望。
“呵,我沒有,我小時候倒是看過,確實是部好電影。”他搖搖頭,笑著走開,又到了展映廳門口。
今年的規模很龐大,有十二個公司參加,共三十一部電影。總算脫離了《我們倆》→《瘋狂的石頭》→《牛郎織女》→《男人上路》這種循環放映的窘境。
仍然是不要票的,吳科輕手輕腳的進去,眼前頓時一暗,恍惚了幾秒鐘,又在迷蒙中看到一抹亮色。
影廳不大,黑壓壓的全是人頭,連過道都坐滿了觀眾。他們明顯有準備,屁股底下都墊著東西。
此時放的電影叫《冬日細語》,七年前的片子,上映時連點浪花都沒翻起,就那么泯滅其中。它不是一部大電影,卻有很多大電影缺少的情感,講的是落魄鋼琴家和一位孤僻老人之間的故事。
“現實,我經歷了一輩子的現實!”
“生命是有加速度的,剛開始覺得很慢,越到后面就越快,快到忘了自己是怎么過的。”
“年輕人的血液比其他人高0.1度,不沖動點,怎么對得起那0.1度?”
還有跨年的晚上。在一個酒吧里,當鐘聲敲響的一刻,一群年輕人手搭手跳著兔子舞,嘴里唱著:“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而前面,坐著那個老人,喝了一口酒。慢悠悠的拄著拐杖遠去。
哦,這老人的扮演者,叫黃宗江。
吳科站著站著,不知不覺竟看到了最后,才悄悄的轉身離開。
……“前不久,美國電影協會公布了一組數據,我念給大家聽聽:2008年,美國全球電影票房達到了281億美元,創造歷史紀錄。其中北美票房。就是美國和加拿大,一共是98億美元。而今年以來,美國電影的收入是23.8億美元,同期增長12%。
我們都知道,國內去年的總票房是42億人民幣,全球票房是,呃,可以忽略不計。
我說這個什么意思呢?不是告訴大家好萊塢有多強。我們有多爛,而是要認清現實。國內市場正在飛速發展。似乎大家都有一個觀念,咱們馬上就要趕超美國了!
但你要清楚,哪怕我們發展成全球第一大市場,我們也只是圈地自嗨。整條電影產業鏈,最高端和最基礎的這兩頭,我們都不如人家。如果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中國電影永遠只能在中國火,更別提什么全球票房!”
“我覺得你有點妄自菲薄,任何國家的電影工業都是一點點做起來的。美國做了多少年?中國做了多少年?你不要忽略深層問題,光突出對比性,這個沒價值。”
“好。我就跟你說說深層問題。全世界說中文的有多少,說英文的又有多少?全世界受東方文化熏染的多,還是受西方文化熏染的多?兩個文明基數在這呢,除非你讓西方人都喜歡中國文化,那我就相信,中國電影肯定是世界第一。”
“你這是詭辯,純屬抬杠…”
去年的論壇主題,是華語新生代導演,以及華語片在海外發行的種種弊病。今年的論壇主題,換成了國內市場的發展前景,和華語片與好萊塢大片的競爭趨勢。
褚青邀請的嘉賓更牛掰,不僅囊括了兩岸三地,連美國都請了幾家小公司的高層。這幫人在前面指點江山,吳科在后排默默聽著,不時記上兩筆。
之后,他又轉到了劇本交易中心,這個進不去里間,只能在外面走走。
隔著大廳數米遠的地方,還有一個開放式的茶座,十幾把椅子圍成半圓,中心是梅峰和李檣。另有一批人站在外圍,都認認真真的聽講。
“兩位老師好,我是香港的學生,普通話不太好…”
一個皮膚白凈的男生捧著小本子,磕磕巴巴的問:“有一次我寫了個劇本,拿給我的朋友看,他們說我的人物不真實。我就說,我寫的都是親眼看過的。我從那時候就在想,劇本里面什么可以謂之真實,然后怎樣去寫,才能讓人物真的活在這個世界里。”
李檣頓了頓,先開口道:“你提了一個特別難答的問題,這或許是編劇一輩子要完成的功課。因為人物是從藝術世界里抽離出來的,但它又具備生活的質感,所以你寫的人物,其實是在心中締造一個所謂的真實。
我就怕老百姓看了電影電視劇,然后說‘哎呀,寫得跟我似的!’這不證明你的劇本好,如果一個故事片寫成這樣,那不如去看紀錄片了。敘事中的人物,一定是實和虛的結合。”
“劇作法談論了幾千年,一直在說寫人,從亞里士多德開始就一直講,講到今天都沒有一個法柄。所以契訶夫最厲害,人家問他,你怎么寫人物,他就說先搞清你自己…”
梅峰接過話頭,道:“當這個人物要做一些舉動的時候,你只能問自己,要是我,我會怎么做?因為它唯一能參照的,就是你,或者你身邊經歷過的某些人。呃,這算是一個竅門吧,當然更主要的,我覺得還是一種感覺,就像畫家畫畫,那是一種造化感,我只能這么說。”
…“呼!”
當日光偏斜,吳科終于走出會場,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像他這種混跡體制多年的老油條,什么理想啊,青春啊,早就煙消云散了。可今兒這一天,似乎又回到了某個時候,那會兒抱負還在,熱情還在。
過了半響,總局的那位老兄也現身,吳科瞧了瞧他,問道:“感覺怎么樣?”
“沒想到啊,真的沒想到…”
那人重復了兩遍,帶著奇怪的欣慰和滿足感。
“你可別太主觀了!”吳科提醒道。
“這個我明白…”那人話吐半截,忽然停住,只微微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