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8日,上午。
《畫皮》第一階段的宣傳已經啟動,昨天剛召開了新聞發布會,有兩張海報和一款預告片亮相,同時宣布:電影將在12月20日公映。
開頭的攻勢不會太猛,這東西要循序漸進,一點點挑起觀眾的興趣。所以媒體只是蜻蜓點水般報道了一下,那兩張海報更是連臉都沒露。不過幾位主演的影迷卻在網上自發宣傳,紛紛歡呼3P合法化的到來。
而此時,褚青坐在辦公室里,正捏著那份宣傳計劃跟程穎掰扯:“《魯豫有約》也就算了,《快樂大本營》怎么回事?誰特么加進去的?”
“我加進去的,你丫有意見?”大小姐一瞪眼。
“我有意見怎么了?”
那貨竟然沒慫,堅決捍衛自己的羞恥心和節操,道:“那破節目什么玩意兒?咱們還沒LOW到這份上呢!”
“得了吧,在票房面前一切都是渣渣!人家有收視率,對咱們宣傳有幫助,你躺著也得上!”程穎一拍桌子,直接肛了回去。
“嘿,你現在越來越欠揍了,我告訴你啊…”
眼瞅著就要撕起來,他忽地一頓,拿起桌上震動的手機,接道:“喂?”
“喂,青哥,你現在有時間么,我想簡單采訪你一下。”里面傳來方依敏的聲音,這姐姐已是南都的新一代王牌娛記。
“呃,有時間,什么事兒?”
“謝晉導演在今天早上去世了。”
“啊?”
他猛地沒反應過來,緩了兩秒鐘,才急忙問道:“消息確認了么?真的假的?”
“確認了,上海那邊正在籌建治喪委員會。”
“嘖!”
褚青砸吧了下嘴,又跟程穎揮了揮手,示意吵架暫停。
他跟謝晉沒太多交集,只在金雞獎見過一次,還沒說上話。但他在揣摩各國佳作的時候。看了不少國產老電影,尤其是謝導的作品。
從《女籃五號》到《牧馬人》,再到《天云山傳奇》和《芙蓉鎮》…誠然,由于時代原因。這些都是政治制式的電影,可謝晉最難得的就是:他沒有將政治符號化,而是隱于背后,極力去表現那個年代的人與生活。
就像明清的八股文,你能在如此嚴苛的框架中寫出一篇好文章。那才叫真牛逼。
當然,按今天的眼光來看,他的作品都很過時,但褚青對他講故事的技巧,那種扎實、凝練、絲絲入扣,以及沉淀其中的心力和思考,著實佩服不已。
單論講故事的能力,謝晉能秒殺第五代。
而聽方依敏說,他是昨晚到上虞,參加母校建校100周年活動。然后在今早七點多,酒店服務員推開門,發現老人家已經故去,似乎是心臟驟停。
這樣一位帶有深刻印記的大前輩離世,褚青還是有些難過,當方依敏問及感受時,他便道:“謝導的作品一直將國家命運和社會關聯在一起,觸覺非常敏感。更重要的是…”
他頓了頓,顯得無比鄭重:“他從來不懼說真話。”
謝導的喪事由魔都市政府和電影局籌辦,因為發生的太突然。大家好一頓手忙腳亂,最后表示:追掉會將于26日舉行。
范小爺出身謝晉演藝學校,算是門生,自然得參加。褚青為了陪媳婦兒。也為了表達敬意,便匆匆飛到了橫店。
追悼會的前一天,范小爺還跟老公交流了一番“明天該用什么表情才得體”的問題。
說實在的,雙方又不是親朋摯友,你的中學校長死了,你能有屁的悲痛?但明星是公眾人物。在外界眼中,你就跟他有關系,不去就會遭罵。
所以她內心的感觸,還真不如褚青。
26日,晴。
龍華殯儀館在魔都的西南角,是一家規模超大的殯儀館,追悼儀式也在最大的一個廳舉行。
中午剛過,廳門口就排起了長隊,粗略算能有三四百人,氣氛莊重。儀式尚未開始,那大門緊閉,保安和警察在四處巡視,個個心驚膽顫。
沒辦法,逼格太高啊,光看那一溜花圈署名都能嚇死:江、溫、朱、習、李…從現任長老會到下任長老會,全略表心意。
不知不覺等了兩個小時,市民都排到了外面的空地上,竟然還沒開始。這幫人有的是真哀悼,有的純屬湊熱鬧,漸覺不耐。
正此時,門口一陣小騷動,警察護著一個電影局官員進來。讓領導先X,這是慣例嘛,所以保安特自然的開了門,請那人先行進去。
我擦咧!
這下可犯了眾怒,不知哪個孫子推了一把,反正就像掀起了一波人浪,從后到前層層疊加,呼啦啦的一起沖。
“排好隊!排好隊!”
“大家不要亂,儀式還沒開始!”
“請大家遵守秩序!”
保安被懟的連連后退,扯著嗓子大喊。然而沒什么卵用,大家撒著歡的各種擠,場面越來越亂,原本在出口處發放的紀念畫冊也遭到了哄搶。
“給我一本!給我一本!我沒有!”
一個戴眼鏡的哥們懷里抱著四五本,還勁兒勁兒的伸手拿。人挺瘦弱,戰斗力卻強,兩分鐘后,丫捧著一摞畫冊,心滿意足的準備回家。
有記者眼尖,跑過去問:“你要這么多干嘛?”
“人家都要,我干嘛不要!”
那哥們講的好有道理,但走了幾步,見畫冊都是一樣的,又特么不想要了,PIA就散在了地上。
鬧鬧哄哄了好久,直到增援的防爆武警到場,秩序才算恢復。而此時,大量的明星也不斷趕來,保安索性開了條特別通道,供其出入。
市民仍在外面等候,確切的說,他們早忘了今天的目的,妥妥變成了一場追星會。
“劉小慶!”
“濮存新!”
“潘紅!”
大家喊著這些演員的名字,都跟瘋了一樣。又過了幾分鐘,外面就像轟地一聲,頓時炸翻了天。
“趙微!”
“趙微!”
“是趙微的車!”
只見一輛銀色的商務車死死卡在人群中,各種吵喊拍打,還有人硬扒著車窗,發出蛋疼的摩擦聲。不足50米的路程,起碼開了5分鐘。
保安齊齊懵逼,好半響,才有激靈的把小門打開。趙微立馬竄了出來,這輩子都沒這么快過。
兩口子趕到殯儀館的時候,瞧著那烏央烏央的人頭,愣是不敢進。
“媽呀,我的花咋辦啊?”
范小爺一身黑衣,顫了顫手里的白菊花,覺得今天很有可能會當場掛掉。
“花就甭拿了,別擠零碎了。”
褚青把車停在稍遠的地方,觀察了片刻,無奈道:“沒轍,硬沖吧!”
說著,倆人下車。他左手拉著媳婦兒,大步邁開,直直奔正門過去。沒走兩步,旁邊就嗷地一嗓子,緊跟著,一聲連著一聲,迅速擴散全場。
“褚青!”
“兵兵!”
“兵兵!褚青!”
好嘛,如果剛才是人群,現在就特么是人海。范小爺縮在老公懷里,周遭僅余半米的生存空間,都能聞到某種濃烈的汗臭味。
不僅市民,媒體也巴巴的湊熱鬧,一支話筒眼看要戳到褚青的臉上,只見他右手一撥,接著順勢一帶。
“哎哎哎!”
那記者叫喚幾聲,穩不住重心,撲通壓倒一片。
幸虧有個武力值爆棚的老公,范小爺才沒被眾人撕咬。而這兩口子一出現,警察便如臨大敵,急慌慌的過來接應,又手拉手豎成肉墻,抗洪一樣的護送進場。
“呼…”
好容易躲到里面,范小爺理了理散亂的頭發,才長出一口氣。褚青瞧她神情不對,便隨手一拍,媳婦兒立馬哀慟不已。
“兩位這邊請。”
隨著工作人員指引,按照吊唁禮儀,倆人簽字,鞠躬,又圍著遺體繞了一圈。
謝晉躺在數層的花海中,戴著眼鏡,因為化妝而顯得面部僵硬,但細看之下,又能覺出一絲奇妙的平靜。
他85歲,1950年入行做副導演,是新中國電影風格和敘事手法的開創者之一。
褚青看著這個老人,心中微嘆,即便再過100年,他的電影仍然有人欣賞,因為承載的是歷史,記錄的是那個時代。
簡短的告別之后,兩口子不敢走正門,選擇從后門閃人。鬼鬼祟祟的一路小跑,總算溜上了車。
范小爺抽出紙巾,擦了擦紅眼眶,不管真情還是假意,反正眼淚是流了。
褚青蹭了蹭媳婦兒的臉蛋,發動車子,緩緩駛離殯儀館。
一個大媽脫掉襪子,把腳擱在一輛車的前蓋上,大聲對人群嚷嚷:“軍車啊!就這么從我腳背碾過去了,艸他媽軍車了不起啊!連停都沒停,你們看看,這紅的!”
還有一位記者的相機被順了,所幸抓到現行,正架著小偷扭送給現場警察:“人證物證確鑿,一定要好好處理,我就不跟你們錄筆錄了!”
大門口處,潘紅哽咽的接受采訪:“他說,用你的形象演另一個人的靈魂。這句話讓我刻骨銘心,也從此懂得了如何表演…”
“呵…”
褚青忽然笑了起來,謝導生前喜歡熱鬧,這個追悼會的確很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