紳士以前是個階級概念,社會地位僅次于貴族,后來又變成了文化名詞,并作為大腐國的代表對全世界安利。
褚青不太喜歡這個東西,在他看來,紳士應該是一種心態,而非表象。表象是給別人看的,心態才是自我修養。
腐國演藝圈盛產紳士,比較有名的像丹尼爾戴劉易斯,肖恩康納利以及拉爾夫范恩斯。
他們就是上面說的那種,尤其前兩位,堪稱渣男中的戰斗機。
褚青并沒摳著德藝雙馨這個詞不放,但相對比較,他確實更喜歡克里夫歐文和艾倫里克曼。
四月中,乍暖。
當《殺手沒有假期》拍至一半的時候,拉爾夫范恩斯到了布魯日小城。他要趕著去拍《伯納德與桃瑞絲》,所以給麥克唐納只留了五天時間。
這人就跟想象中的一樣,高高瘦瘦,罩著黑色大衣,錚亮的皮鞋。如果不是頭頂有些禿,眉目有些陰鶩,法令紋有些深而看上去格外顯老,他還是個相當不錯的腐國大叔。
“褚,很高興能與你合作。”
“謝謝,我也十分榮幸。”
拉爾夫的態度溫和有禮,連伸出的手掌和直視的目光都無可挑剔。褚青跟他握了握手,覺得對方的掌心干燥,且蘊含力量。
“這是拍攝計劃,那邊是你的房間,你可以先休息一下。”泰莎羅斯湊過來,遞過薄薄的幾頁紙。
“謝謝,我能問問今天有我的戲份么?”拉爾夫道。
“導演沒做安排,如果你覺得自己的狀態不錯,我們晚上就能開始。”
“哦,這樣。”
他點點頭,又對褚青道:“SORRY,你午后有時間么,我們最好熟悉下臺詞。”
“沒問題,下午我去找你。”那貨笑道。
“OK。那我先回房間。”
拉爾夫擺擺手,提著行李箱閃人,皮鞋踩著楓木地板發出嗒嗒嗒的脆響。
褚青瞧著那人,心中有些期待。對方是皇家戲劇藝術學院畢業,又考進了皇家國立劇院,受過N年的劇場訓練和舞臺熏陶,功力遠非科林法瑞爾可比。
不是說撕比,只是想見識見識正統的英國戲劇派。
肯終究下不了手。便私自放了雷,然后給哈里打電話,意思大概是:我就這么著了,你愛咋咋滴!
他知道以哈里的性格,必定會過來清理門戶,也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旅館室內,玻璃窗阻斷了外面的天光,屋子里顯得幽暗而安靜。壁畫,臺燈,鑲在墻上的大鏡子。以及桌面擺放的一小籃香料,都似消融在空氣中緩緩流淌。
褚青就站在鏡前,穿著一件黑色的豎紋西裝,這是劇組特意準備的,尺寸方好。
機燈就位,那邊一打板:
就見他慢慢伸手,先略微費勁的戴上戒指,又系好手表,然后整理下領帶,撫平襯衫的褶皺。
鏡子里的面容異常普通。就像每天撒完了第一泡尿,刷地扯開窗簾,看了看那風輕云淡的天氣。
這跟麥克唐納的想法有悖,導演想要那種悲涼無奈的情緒。褚青卻認為有些刻意,簡單就好。誰也說服不了誰,他只好每種演了一遍,給剪輯留下空間。
而最后,他把手槍放進抽屜,用臺布包好。又將另一把槍揣進里懷,轉身出門。
“咔!”
麥克唐納興奮且糾結,愁道:“褚,你是專門給我出難題的,我舍不得第一條,也不想放棄第二條。”
“那你就公映一版,DVD一版,這樣都有了。”
褚青本是開玩笑,結果人家還真在考慮,連忙道:“馬丁,我只是隨便說說。”
“我知道。”
麥克唐納回過神,又問:“你要去找拉爾夫么?”
“嗯,我們需要對對臺詞。”
“OK,希望你們能帶來驚喜。”
“拜!”
下午沒有褚青的戲,他卸完妝便返回酒店,隨便吃了份牛奶香腸和華夫餅,就跑到拉爾夫的房間外面。
“咚咚!”
“吱呀!”
伏地魔開門,招呼道:“謝謝你的到來,褚。”
“不必客氣。”
他笑著進屋,隨口問:“你吃過午飯了么?”
“吃了一點,我的胃口一向不好。”
“你可以吃些開胃的東西。”
褚青掃了兩眼,見行李雜亂,衣物零散,干脆就沒坐,道:“你想從哪里開始?”
“在廣場碰面那段可以么?”
“哦,當然。”
于是乎,一個靠在桌角,一個半蹲半坐的搭在床邊,就這么開始對詞。
拉爾夫的精力不完全在這一部電影上,還得捧著劇本,約莫給了幾秒鐘的緩沖,開口道:“WELL?”
褚青心里一跳,自己拍了五部西片,還第一次碰到如此牛掰的英語臺詞功力。
WELL這個詞,用作陳述語態時,意思是“好的,滿意的,恰當的”。但用作疑問語態時,就變成了“驚訝,諷刺,抱怨”等等。
假如他沒記錯的話,此句對白應該是“你有什么要說的?”
結果對方抹掉了那些累贅,直接一個“WELL”,就把原意和人物特點表現得淋漓盡致。嘖嘖,不愧是皇家戲劇學院出身!
而褚青沉默片刻,道:“他想自殺呢,哈里,他只是行尸走肉罷了,不斷在地獄和煉獄之間游走。”
話落,拉爾夫也意外的瞄了一眼,驚嘆于對方的土鱉口音,迅速接道:“昨天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有沒有跟你說‘肯,能幫我勸勸雷么?’沒有!我是跟你說‘你能幫我宰了他么?’他要自殺?我還要自殺呢!你也自殺算了!大家都自殺算了!可誰真的自殺了?沒有,所以他特么沒自殺,對吧?”
這一大串他說的非常快,但吐字清晰,抑揚頓挫自在其中。
“他那裝彈的槍頂著自己的頭。我阻止了他,當時我們在公園里…”
“等等,你們去公園干特么什么?我沒弄錯的話,你不僅沒殺他。還阻止他自殺。殺了他就能解決我的難題,也能解決你的難題,聽起來更能讓他解脫。”
褚青臺詞背得熟熟的,完全脫稿,道:“哈里。那不會讓他解脫的。”
“肯!”
拉爾夫忽然放下劇本,抬頭盯著對方,道:“如果我殺了一個小孩,不管是意外還是什么,我一點都不會猶豫,我立刻就自殺!立刻自殺!我會立刻把槍塞進嘴里!”
伏地魔氣場全開,威勢逼人。
而那貨眨了眨眼,依舊不緊不慢的樣子,勸道:“哈里,那孩子還有機會。他還有能力做些好事。”
對到這兒,拉夫爾不再繼續,已經摸清了彼此的等級。當然他十分詫異,對方能接住招,這在意料之中,但能接的如此輕松,這就有些神奇了。
那個東方人的英語臺詞功力稍遜,可不管自己怎么變換節奏,對方就是溫吞吞的來,溫吞吞的去。穩定得讓人害怕。
所以他站起身,又更加正式的握了次手,道:“謝謝,褚!”
“不必客氣。”
褚青依舊笑道。同時也默默謝了謝葛大爺。
哈里是個需要情緒控制的BOSS,雖然脾氣很臭,滿嘴的“Fucking”,但他真不是惡棍,只是個連孕婦都會遷就的原則崇拜型殺手。
這個角色很復雜,不過對拉爾夫易如反掌。因為正是從伏地魔開始。歐美大片里的反派全成了悲劇型的革命者,各種哲學思考和童年陰影,而且無限向中國的選秀選手靠攏:
比慘,比窮,比中二,比叨逼叨叨逼叨的跟主角講道理,就特么不一槍懟死他,結果被主角秒掉的腦殘程度。
好吧…我們應該懷著一顆仁慈的心去吐槽。
拉夫爾范恩斯的狀態應該不錯,提出今晚就可以拍攝。麥克唐納反復確認,決定更改計劃,將明天的夜戲挪到今天。
這場戲是講,肯和哈里為了不引起騷亂,便跑到鐘樓上去解決。而肯經過一番聲情并茂的表白,成功打動了哈里。
此處的空間狹小,裝不了那么多人,只留下必須的機燈組。
布魯日晝夜溫差較大,晚間寒涼,何況在83米的高處。褚青又添了件大衣,西裝穿在里面,一張嘴就噗噗的噴白氣。
趁著準備功夫,他還有心情看看那夜色,底下的建筑和行人在燈火中閃爍,街道竟似漂移不定,從黑暗的幻境中來,又在日出時消散。
居高臨下的感覺誰都喜歡,重要的是,你清楚自己的腳踩在何處。
不多時,劇組就位,麥克唐納擠在樓梯的緩步臺上指揮:
褚青扶著瞭望窗口,瞧著迷離的城市,由衷贊道:“哈里,這是個好地方。”
說著,他隨意踩了幾步,又轉回原位,道:“我不是虛與委蛇的說,這確實是個神話般的地方。”
拉爾夫面容陰冷,贊同道:“只可惜在比利時,不過你也知道,如果不是在比利時,就會有太多的人來這里,然后毀了它。”
“是的。”
他又笑又痛苦的點點頭,喃喃道:“我很高興來過這兒,在我死之前。”
話落,倆人轉身面向對方,同時掏出槍。拉爾夫用槍指著,褚青卻把槍放在窗臺,輕輕往前一推。
“你特么這是干什么?”
“我不會再抵抗了,哈里。”
“那好!”
黑洞洞的槍口頂上他的額頭,拉爾夫有些氣急敗壞,道:“我就一槍把你干掉!別特么學甘地了,你這算什么狗屁做法?拿起槍,不管怎樣我都會…”
“哈里!”
褚青忽然打斷,面部肌肉在微微抽搐,不是很丑的那種扭曲感,而是精確控制在兩道淺淺的法令紋線上。
隨著嘴唇一開一合,那絲抽動倒是像自然反應,從心里頭一點點的流露到唇角:“我欠你的,我跟了你這么多年,我們之間的情誼。因為所有的那些,我無條件的愛你。”
拉爾夫用一種特古怪的音調,發出這個問句,手卻不自覺的放下槍。
褚青看著對方,居然帶了點暖暖的懷想。
他像極了一位老伙計,在某個秋日的午后,擺上一桌廉價的紅茶和小餅干,沖自己伺奉多年的主人發發牢騷:
“你的正直,你的榮耀,我愛你!你應該放過他,你應該給他一個機會,如果你執意要殺他,我只能說‘去你媽的,去你媽我們的情誼!’但我不會和你爭斗,我接受你的懲罰,是的,我全部接受。”
即便言語很不客氣,但沒有惡毒,沒有憤怒,沒有懇求,就那么嘮嘮叨叨的說完。仿佛你聽或不聽,我等下都要接著去修剪那該死的花草。
時間似乎停止,拉夫爾的眼睛變成了兩顆凝固的綠珠子,他已經慌了,真的有些慌了。
眾所周知,他有兩個標志性的表演技巧:迷人的笑容,攝魂的眼神。憑借這兩種模式,使得他在惡魔與情圣之間轉換自如。
尤其是后者,他的眼神戲非常出名,往往依靠深邃且富有變化的層次,以傳達所要表現的情感。
但今天,就像被絲絲繞繞的東西包裹住,看不見,摸不著。自己不動,便毫無感覺,自己一用力,那東西也越纏越緊。
幸好,拉爾夫沉浸多年的舞臺經驗爆發,終于掙開了縫隙,嘲諷道:“你說了這么多,我就不能開槍了,是吧?”
“那是你的自由,哈里,我絕不會反抗。”褚青聳了聳肩。
拉爾夫晃了晃腦袋,內心已被說動,可這口氣得出,所以抬手就是一槍。
“啊!”
道具槍噴出火花,褚青左腿的血包砰地炸裂,頓時慘叫一聲。笨重的身子往旁一歪,連忙用手扒住窗沿,才勉強沒有倒地。
而拉爾夫加快語速,神經質的開始狂噴:“聽著!我不可能因為你特么像羅伯特波威爾一樣大義凜然,我就不會為難你!”
“誰?”
褚青不再像《全職殺手》的時候,把身體擰成一條麻花,就平平的扒著窗臺。他知道對方已經放棄了追殺,還有閑心聊天。
“羅伯特波威爾,《拿撒勒的耶穌》,演耶穌的那個。”
“FUCK!我沒看過!”
“咔!”
麥克唐納直接跑了上來,完全講不出話。
“呼…”
褚青直起身,卻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氣,不為別的,就為那兩句該死的“Ilove誘”!
他曉得東西方文化的不同,曉得那是表達尊敬和熱愛的方式,可讓自己對著一個番邦老爺們說“Ilove誘”…
拜托!他可是做了漫長的心理建設。
這會,即便順利的一條過,丫還沒怎么緩過勁兒。腐國文化防不勝防啊,沒看麥克唐納和拉爾夫都樂在其中么?
嘖嘖,還是古人說的對:總有基佬想搞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