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是個軍人,上過老山,蹲過貓耳洞,后來傷了一條腿,不得不復員回鄉。
桃花是個典型的鄉下女人,粗鄙,潑辣,沒文化,之所以嫁給狗子,是因為民政局許諾了一張城里戶口。但倆人結婚之后,她上門討要了無數次,直到老局長退休,仍然是個農村戶口。
所以桃花也認命了,安安穩穩過生活,還給男人生了個兒子,叫秧子。
在狗子退伍六年后,政府讓他去孔家峁當護林員。那是個很偏僻的小村莊,條件落后,全村人就靠著一口水井。
而村子附近卻有一大片好林子,以孔家三兄弟為首的村民,便憑借盜木發財,孔家老大還在城里開了個公司,被評為致富模范。
之前的幾任護林員,都和村民相安無事,各取所需,一位升了鄉護林站站長,另一位更當上了縣林業局的辦公室副主任。
狗子要死守林地,村民要盜伐樹木,故事的大沖突便集中于此。
孔家斷了他的水源,他就用可樂洗臉刷牙,甚至做飯、做饅頭。孔家掠走秧子,差點強暴了桃花,他就把老婆孩子攆回老家。
最后,孔家糾集村民打殘了他的另一條腿,并且捅了好幾刀。狗子先爬到山上,取了槍,再爬回村子,砰砰砰干掉了三兄弟。
他自己則頂著殺人犯的罪名,在醫院里孤獨的死去。
由于各種原因,章平把背景寫的很模糊,但盧葦經過諸多分析,將故事定在了九十年代中期——恰是農村濫砍濫伐嚴重。以及村霸橫行的時候。
原著的基調沉重且絕望,兩位大家攢出的劇本更甚一籌,就像塊大石頭堵在心口,呼哧呼哧的只能茍延殘喘。
而偏偏,這故事的塑造者又是姜聞。他從劇本中提煉出兩點。加以深挖,形成了兩條支線矛盾:
第一個是,村子很窮,沒有任何產業和經濟來源,空守著一大片林地卻不能利用,因為那是國有林。
第二個是。狗子在林子里殺人,叫保衛國家財產,但在村子里殺人,叫行兇犯罪。而且他是被打傷之后才取槍射擊,所以沒有人可以界定。他到底是為了國家財產,還是為了私人報復?
老姜的牛掰之處就在于此,前者是體制的沖突,后者是人性的沖突,真實得似乎能聞到流血的味道。
其實在他看來,《天狗》與《鬼子來了》有很多相似之處,村民≈村民,狗子≈馬大三。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千古名士,但比誰都來得陽剛壯烈,百折不回!
起初討論這個想法的時候。褚青聽的是心驚膽顫,說老大,你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不過還好,那貨現在也學乖了,將意思表達得更隱晦,明顯是欺負那幫人的智商。
當然了。這些都屬于里番,另一個版本的結尾完全不同。
狗子沒有爬回村里。而是在林中開的槍,然后冒出一位縣長來主持公道。他自己則變成了植物人。
“嗬,牛逼!”
褚青站在山下,仰望著上面,不自禁贊了一句。
“別說臟話!”
王瞳笑著敲了敲他,眼中也是驚奇。
話說姜聞找的外景特棒,村子又老又破,但窯洞修的是真地道。借山之勢,以崖為樓,一條土路曲折往上,走幾米,便見一個平臺,豎著齊整整的三孔窯。隨即折角上坡,再見一個平臺,卻是五孔。
如此z形反復,如走樓梯般一路通頂,滿是密密麻麻的窯洞。向陽,背靠山,面朝開闊,少有樹木遮擋。門口狹小,頂呈半圓,里面空間頗大。瞧著簡陋,卻自有一種古老的粗獷感。
大部分的工作人員都沒看著過,摸摸這摸摸那,一個個的特新鮮。
“哎呀,歡迎歡迎,難得有大明星來我們這啊!”
那邊,村支書操著一口不太靠譜的普通話,正跟老姜握手。
“您客氣,是我們打擾了。”
“不打擾,不打擾,有什么需要盡管說,我們能幫盡量幫!”
村支書是真心熱情,就這種鳥不拉屎的破地方,能來兩位排得上字號的大咖,連縣里邊都驚動了,發話一定要招待好,順便幫忙宣傳宣傳。
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那位過于能聊,足足嘮叨了半個多小時才閃人。老姜轉頭跟褚青對視一眼,皆是無奈。
沒辦法,八十多人的日常工作,全得依賴人家,必須得打好關系。
今兒劇組主要是踩點,讓演員體驗體驗環境,明天才正式開拍。而倆人仔仔細細的轉了一圈,之后碰頭,商量了一下如何布景。
村子里自然有窮有富,窮的住窯,富的住房。其中又有一座大院最好,乃本地有名的土豪,劇組便給租了過來,當作孔宅。
至于天狗的家,則選了一處很常見的小院。
木頭圍欄,門口吊著黃燈,正中是兩間房,一間堂屋,一間臥室。旁邊另有單獨一間,算作廚房。
墻角堆著好些劈材,屋檐下掛著玉米,廚房的窗戶欞子上還垂著幾串紅辣椒…就這幾樣簡簡單單的物件,倆人討論了一個多小時。
姜聞只拍自己的電影,他第一次打工的經歷就貢獻給了褚青。縱然他們交情極好,可一旦扔在工作上,偏執狂的屬性都瞬間暴露。
旁人也不敢勸,只能等他們自行搞定。
次日,凌晨。
劇組住在縣里的賓館,距離較遠,天還沒亮便驅著車隊出發。到了片場各自忙活,褚青和王瞳也抓緊時間化妝。
他留了一圈厚厚的胡子茬,圓寸頭,穿著軍綠色的夾襖。化妝師給他撲了一層很古怪的粉。要的就是那種臟兮兮的感覺。
王瞳就特容易了,半長的頭發放下來,膚色稍黑,至于衣服呢,呃。沒有。因為首場戲,就是拍桃花洗澡的鏡頭…
雖然不用裸露,但是要不停沖水,所以得穿著泳衣,鎖骨還得亮出來。她平時再大氣,當著眾人的面也有點羞澀。待換好了泳衣,便裹著大浴巾縮在一角。
褚青挺尷尬的,想關心又不太好意思,支支吾吾的問:“姐,你。你要是冷…”
“噗哧!”
話音未落,王瞳就忽地一笑。在戲里面,天狗比桃花小五歲,剛好就叫她姐。
“呃…”
他先是一怔,隨即也彎了彎嘴角。
很快,大家準備妥當,移師廚房,大鍋里已經燒好了熱水。又拉了條紅白格子的布簾,就算是淋浴間。
場記啪地一打板:
就見王瞳躲在簾后,拿毛巾沾了水。一邊擦著脖子,一邊問道:“狗子,你說外面那些東西要是自己花錢買的話,得多少錢啊?”
褚青沒應聲,隨手揭開大鍋蓋,滾燙的蒸汽瞬間升騰。
他一瓢一瓢的往桶里舀水。聽媳婦兒繼續道:“一只雞七八塊,一只羊三四十吧。一個雞蛋兩毛…哎,那一斤也得一塊八哦?”
“好我的姐呀。你可算的清么?”他調笑道。
倆人都操著一口山西話,可又不能太地道,免得觀眾聽不懂。
“我咋算不清咧?”
王瞳提高音量,道:“你一百四十八塊錢一個月,我剛當臨時工,這個月五十塊…”
說著,她忽然掀開布簾,探頭問:“哎,是五十塊錢吧?”
“是哩,問多少遍了你!”他帶著些無奈和寵溺。
“兩個人的工資二百元,倆月還買不齊咧!”
王瞳胳膊使勁,拎起水桶就兜頭一澆,便聽嘩啦啦的水氣浸染,不由輕輕呻吟了一聲。
褚青背對著她,心里猛地一顫,隨即變為安靜,連那句臺詞都沒有講。
而姜聞盯著那兩個貨,竟然也沒喊停,不曉得在琢磨什么。
“狗子,我沒想到當護林員這么好,你要是早來兩年,現在電視也有了,冰箱也有了…哎,你看你臭的,我在這都聞見你臭味了,快死進來洗洗!”
她的臺詞功力簡直碉堡,把一個心花怒放的農村女人,表現得聒噪又不令人討厭,反而還有些可愛。
“咔!”
嘿,他這會居然喊了。
“嗯?”
王瞳頓住,自己的戲份還沒完呢。
“青子,你過來!”
只見姜聞那個坑貨晃晃悠悠的湊近,招手道。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
“我剛才想了想,總覺著不對!”
老姜眨巴了下小眼睛,道:“狗子應該進去啊,而且是沖進去,然后…”
“你別然后,你等會兒!”
褚青連忙打斷,道:“什么我就沖進去啊,劇本里可沒寫!”
“劇本沒寫,但是合乎人倫。久旱甘霖,他鄉故知,洞房花燭,金榜題名,人有四大樂事,你現在就占了仨…”
“干嘛我就占了仨啊?”
褚青再次打斷,已經徹底蛋疼。
“高臺榮登,堪稱金榜題名;燈下美人,可謂洞房花燭;這兩樣都有,那肯定久旱甘霖了。”
不知道姜聞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擺擺手道:“這時候還端著身子,忒不男人,咱不干那種事兒!”
“你這!”
他張了張嘴,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老姜懶得理他了,轉頭問王瞳,道:“你的意思呢?”
姐姐皺了皺鼻子,笑道:“我沒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