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機場。∑,
天光沉暗,細雪輕落。
周公子戴著頂厚厚的帽子,把兩只耳朵完全蓋住,那件稍大些的外套緊緊裹著瘦小的身子,腳下則踩著一雙高跟靴子。
“呼…”
她吐出一口哈氣,未等車子停穩,就拉開門跳了上去。空調的暖風很強,有些僵硬的臉頰頓時蕩起了一絲波動。
“北京還是這么冷!”她扯掉帽子,隨手扔在座椅上。
“你在巴黎呆太久了,都快兩個月了。”經紀人笑道。
“那邊也不是很暖和,但就是,就是感覺不冷,天空很漂亮,心里沒那么多事情。”她望著窗外,似在看逐漸倒退的人群車輛,又似在看逐漸清晰的玻璃影子。
“看樣子休息的不錯,工作應該有勁頭了。”經紀人小心試探道。
“呵…”
周公子啞著嗓子笑了笑,忽然很詭異的陷入沉默。
經紀人見狀,愣是沒敢搭話,公司上下誰不知道,這位主兒,只有兩位老板能管的了…好吧,雖然也快over了。
話說榮信達公司的一哥一姐,無疑是陳昆和周遜,前者關系還好,后者卻始終存在矛盾。或者說,李曉婉第一眼看到她時,就很不喜歡這個女孩子。
比較力挺的李紹紅,她十分中意周遜身上的靈氣,并且通過幾部大熱的電視劇一手將其捧紅,名列四小花旦之一。
這個階段屬于蜜月期,三個女人即便有沖突,亦只是暗地不爽。但隨著周遜的咖位越來越大,那種古怪的脾氣便愈發明顯。
比如,她特不愛拍廣告,可經紀公司當然希望藝人多接商業單子,以至于在一個廣告拍攝期間。李曉婉親自壓著她去工作。不明就里的外人見了,還頗為羨慕,以為她們情同母女。
諸如此類的小矛盾,一直在積聚積聚,直到《射雕英雄傳》的時候,終于明朗化了。
當時,周公子正和宋凝在一起,而她簽了合同卻莫名其妙的反悔。最后,是李紹紅在片場督陣了一個多月,等她心思穩定之后。才離開劇組。后來,她跟李亞朋好上,李曉婉又不得不幫忙擦屁股,處理她留在宋凝那里的房子和車子。
可以說,二李對周遜真的不薄,對這個除了演戲和談戀愛之外什么都不懂的姑娘,簡直當爹當媽,操碎了心。
但由于李亞朋的存在,使得三人關系不斷惡化。二李是很討厭這哥們的。希望他們盡快分手,便在工作上對其壓榨,讓她沒心思卿卿我我。
這種不舒服的相處模式,周遜極其反感。再加上跟李亞朋鬧分手,就有意無意的開始消極怠工。
像此次,就是她借口《寶貝》在法國做后期,顛顛跟去玩了一段時間。
那車子。駛過浮白的京城,穿梭在廣廈與陋巷間,彎彎轉轉。停在了一處小區前。
“行了,我自己進去。”
周公子戴好了帽子,一顆兩顆的系上鈕扣,卻沒立即起身,反而瞧向經紀人。
果然,那貨訕訕道:“呃,明天十點來公司開會。”
“嗯,還有么?”她不輕不重不急不緩的問,有種讓人心慌的淡定。
“下午有個采訪,已經約好了的。”
“嗯,還有么?”
“呃…”
經紀人頓了頓,還是從包里摸出個劇本,道:“這是…”
“刷!”
沒等說完,她就一把搶了過去,道:“拜拜!”
隨即,她拉開車門,又跳了下去,直直的往里面走。
經紀人透過車窗,看了她半響,才嘆了口氣,催促司機開車。
“嘩啷啷!”
“吱呀!”
周公子進了屋子,卻立在門口,似覺得一切無比陌生,好一會兒,她才換了鞋子。
家里兩個月沒住人,仍然很干凈,都是家政阿姨的功勞,某些容易落灰的地方,還貼心的蒙了層白罩子。
她也沒脫外套,就那么臃腫的上前,把罩子一個個扯掉,見下面,那電視機,那漆紅的桌面,那精致的床頭…都露出了原來的樣子,心情忽然也輕快了許多。
做完了這些,她撲通倒在床上,仰面對著天花板。分手呢,終究是件不快樂的事情,何況她每次都那么的轟轟烈烈。
周公子躺了許久,才記得拿起那劇本,粗粗的掃了一眼,片名叫《美人依舊》。
“哎…”
她情緒頓時又壞壞的,都沒心思翻開第二頁,一下子撇遠,而腦中,又不自禁的冒出個念頭:
今年2004,明年2005,合約期滿。
深圳,世界之窗。
《世界》是1月12日開機,褚青遲了一天進組,他得趕去馮曉剛那邊試裝。
造型師本來想捏個都市青年的臉,時尚洋氣,還特么喪心病狂的要打個耳釘。
褚青暴汗,說你拉倒吧,趁早滾粗!
他跟馮導講了自己的想法,賊嘛,要的就是出乎意料。那種嘚嘚瑟瑟拉風無比,跟匹公馬一樣到處發騷的,一眼就得讓人看出來,臥槽,丫有問題!
特么的肯定是蠢賊。
賊,一定要借助個正常人的身份,才能抹掉面孔,隱于世間。
所以,褚青就找了副黑框眼鏡,往耳朵上一掛,又穿了件最普通最普通的夾克外套,十足的鄉村教師,然后他一抬頭。
攝影師手忒狠,場面抓得勁勁兒的,那張臉,這一秒平凡成狗,下一秒就浪的飛起。
哎呦,馮導一瞅這組照片,瞬間亢奮了,然后就想起了華仔那一腦袋空氣劉海,跟河童似的…
于是乎,資方就陷入了一個莫大的糾結之中,因為女主角的人選也沒定。經過初次篩選,只是去掉了不合適的趙微,和沒檔期的張柏之,剩下幾位仍然沒譜。
沒辦法,這幫人只得粗暴的意淫,將其逐一配對,看哪對更搭。
好吧…先不提資方那邊費事,褚青最要緊的,還是得把眼前的工作做好。
2002年的時候,《任逍遙》劇組參加完戛納電影節,經香港,取道深圳回京。趙滔閑著沒事,就給大家講了講自己在世界之窗跳舞時的故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賈璋柯覺得很受啟發,便有了《世界》的劇本。
由于檔期太趕,留給褚青琢磨人物的時間非常少,只能從有限的概念中去理解老賈的意思。
首先世界公園這個東西就特有意思,一個荒謬的地方,模擬著小尺寸的世界風景,滿足著部分公眾的好奇心和虛榮心,非常非常的冷幽默:
一群保安背著純凈水,走過埃及金字塔。
男主角在108米的艾菲爾鐵塔上吃盒飯,步話機轉到6頻道,追查女友的去向。
女主角每天免費坐著環線觀光軌道車,去印度。
泰晤士河挺像村里的水壩。
“你給我一天,我給你一個世界。”公園的宣傳語說。
純扯犢子!
至于褚青的角色,是趙滔的男友,也是世界公園的保安隊長,但根本上,丫只是一個在京城混跡了三年的汾陽農民。
他孤獨,冷漠,成天騎馬穿行在世界公園中,對所謂的全球化沒個毛線興趣,充滿優越感的看待后進城的老鄉,有一種五十步笑百步的小農式滿足。
他多疑、自卑,需要靠做愛來證明女友的忠誠,并且在得不到滿足時,迅速在外面勾搭情人。
這些便罷,結局是異常的詭異:男女主角在一個破旅館里,煤氣中毒,弄得不死不活的。
褚青拍過了老賈的三部片,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第四部。
因為你看不到在澡堂里唱歌的小武,看不到追火車的崔明亮,看不到燙了頭的鐘萍,和在辦公室跳舞的尹瑞娟…
《世界》滿目瘡痍,痛苦不堪,不給人留半點活著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