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太需要一位導演把中國的城市展現給西方人看了。
不是第五代那些大量的農村畸形的愛情故事,而是在城市中生存的人們的真實狀態。
但至少到目前為止,這個人還沒出現,老賈不行,樓燁也不行,他們都太過自我和封閉。從某種意義上講,樓燁是異常冷酷的,他無意在這座城市里尋找一段歷史,一種真實,他所關心的,只是破敗的城市下,一個鏡像般的,最完美的,愛情故事。
褚青在魔都呆了半個月了,他始終不適應。這里不像汾陽,怎么也遮掩不去它龐大的城市輪廓。
他討厭大城市。
此時正是清晨,他穿著一身運動服剛剛跑完步,就是沿著這條蘇州河。
褚青不是樓燁,感受不到這條河帶給他的那種童年習性和唏噓,在他眼中,這就是條布滿渡船和垃圾的臭水溝。
他正蹲在河沿上抽煙,青灰色的天空和老綠色的河水,一個廣袤無極,一個狹窄逼仄,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兩種事物遠遠望去居然也會有相接的地方。
褚青覺得自己碉堡了!
在九十年代的魔都,在蘇州河邊,抽著煙,兩眼望天,這種背景就算你在擼啊擼,你也會覺得自己特文藝特有內涵。
更何況,他旁邊還有個周公子陪著。
“你怎么起這么早?”
“年紀大了,睡不著。”
周公子從背后來到他身側,笑道:“你真的只有22歲么?”
褚青瞥了她一眼,反問道:“你演小女孩兒演那么像,還好意思問我?”
周公子笑道:“我本來就是小女孩兒!”
褚青不說話了,其實,他有點害怕她。
娛記圈有一套流傳已久的采訪秘籍,就是如何攻略那些大明星的技巧。
比如采訪陸翊,你就跟他聊陽光,采訪周遜,你就跟她聊大海。
周遜喜歡大海是眾所周知的,你只要跟她說大海保準會讓你的采訪變得很愉快。
這樣的女孩子,根本只適合生活在童話里。她活著完全就是為了追求自己的精神充實,比如生活,以及愛情。
俗話說,東有周遜,西有泰勒。
這兩位女神換男友的頻次和數量都是世人皆知,周遜縱然比不上泰勒,但在國內當屬第一。
她不是濫情,也不是花心,只是她的愛情來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她永遠在追求愛情的新鮮感,并且對每份愛情都投入了百分百的自己。
褚青很害怕跟這樣的女孩子打交道,倒不是他自戀,以為人家會看上自己。而是他對這種異常感性,異常講究感覺的人非常非常的不感冒。
無論什么事情,他們所需要的永遠都是感覺!感覺!感覺!
褚青這種吃飽了就覺得天下太平的平凡苦逼,理解不了那層境界。
“你怎么不說話?”
周公子看他沉默不語,不禁問道。
“啊?哦,那你怎么也起這么早?”褚青問了一句。
周公子又有點小結巴起來,道:“被子,被子太潮了,睡的全身,全身都癢。”
褚青道:“今天晴天,你拿出來曬曬。”
《蘇州河》不比《小武》富裕多少,就算有多的,也都給了演員片酬了。畢竟褚青已經不是以前的初哥,周遜也是個勢頭頗猛的新人,都不能再按路人甲乙的酬勞算。
所以,劇組在衣食住行方面十分的節省,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周公子點點頭,又問:“那身上癢怎么辦?”
“也曬曬。”
“那怎么曬?”
“這個…”
褚青望了望東邊,太陽已經冒出頭,他忽地跳上河沿的方石,兩條手臂高高伸展開,去夠遠遠的那縷陽光。
似乎覺得自己手不夠長,他還跳了幾下,嘴里叼著煙道:“就這么曬唄。”
周公子噗哧一笑,用那種略帶沙啞的聲音道:“行了行了,太傻了,快下來。”
褚青也覺得自己很傻缺,跳了下來,捻了捻煙頭,彈進旁邊的垃圾箱里。
周公子:“你還有煙么,給我一根。”
褚青不喜歡女孩子抽煙,但人家真抽自己也管不著,又摸出一根遞給她。
周公子叼在嘴里,褚青幫她點上。
她狠狠吸了一口,可能太猛了,隨后就被嗆得連連咳嗽,白色的煙氣從嘴里冒出來。
褚青一邊幫她扇著余煙,一邊詫異道:“你不會抽啊?我還以為你會呢。”
他指的是第一次見面那天,她叼起樓燁的煙,還像模像樣的吸了兩口。
“咳咳,我,咳咳,我裝的。”
褚青納悶:“那你要煙干嘛?”
周公子終于喘均了氣,看了他一眼,忽地也跳上大方石。
學著褚青剛才的樣子,嘴里叼著煙,兩條胳膊用力向上伸著,去碰觸那縷陽光。
這會太陽已經升高了點,那縷細細的光線就在離她頭頂不遠的地方。周公子奮力跳了兩下,終于在第三下的時候,被陽光照到了一點暖暖的指尖,又從指縫中劃過。
“哈哈!我碰到了!”
周公子興奮的在石頭上又蹦又跳,瘋了一樣。
褚青直接看傻了,很需要再抽根煙冷靜一下。
有時認真到呆,有時瘋狂到顛,所以說么,他真的挺害怕這個女孩子的。
劇組的攝影師是王玉,他和余力威的風格很不一樣。
他喜歡扛著那臺攝影機跟著你到處跑,有時拍你正面,有時拍你背面,你以為他在你身側,一轉頭卻發現他又在拍那勞什子路燈。
這樣是很費體力的,王玉有時候扛不動了就用手提著,還提不穩,來回的晃。
拍特寫的時候,褚青就看著鏡頭在自己腦袋邊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晃蕩,老擔心會砸了自己。
他也問過樓燁,為啥不固定著拍呢?
樓燁說太窮了,買不起三腳架,湊合湊合吧。
湊合個毛線!蒙誰呢!
褚青可不信他這通忽悠,非要看看拍出來的是啥效果。王玉征得樓燁同意后,大方方的直接把攝影機遞給他看。
于是褚青和周公子擠在一起圍觀取景器里的畫面。
樓燁追求的鏡頭和老賈完全是兩種風格。老賈的電影里充滿了大量大量的長鏡頭,平實樸素,如最真實的記錄。樓燁卻是中位的鏡頭,焦距不斷的推進和拉遠,畫面忽而清晰忽而模糊,而且在不停的晃動。
雖然色調是灰色的黯淡,雖然畫面中呈現著一種粗糙的顆粒感,雖然有時鏡頭的運動和節奏有點點怪,但這些,都不妨礙把褚青和周公子倆人震撼到了。
這是昨天晚上剛拍的一場戲,周遜長發煙妝,緊緊的綠色短裙和絲襪,那張小臉忽遠忽近,如一只迷離的妖精跳動在迷離的街頭。
褚青和周公子不禁對視一眼,一個在無聲的問,原來你還能這么好看。另一個在翻白眼,你才知道?
自倆人第一次的對手戲拍完,樓燁就完全放下了心,如果不是那該死的資金還在時刻困擾著他,他甚至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可以別無所求了。
這兩個年輕演員每一次細微的變化與交鋒,每一次靈動的發揮與隨意,都讓躲在鏡頭后面的樓燁整個心臟都在抽搐。
周遜和牡丹,褚青和馬達,似乎已經不存在界限,融為一體。周遜會在褚青開摩托車的時候特自然的摟住他的脖子,褚青也會走著走著就蹲下身一臉不耐煩的給周遜系好松開的鞋帶…
這些,都是劇本上沒有的。這種互動,就像兩個人在親手捏塑一段浪漫的愛情,然后等它到達最美好的那一刻時,偏偏又要親手砸個稀巴爛。
樓燁一想到這個,每個細胞都充滿了一種病態的興奮感。
于這部戲而言,他們倆的最大區別就是,周公子相信這個愛情故事,褚青不相信,他寧愿相信這個故事背后的真實。
馬達其實是個上的送貨員,他有過一個女人,分手后還保持著聯系,經常幫她送一些違禁品。后來那女人知道了牡丹的存在,就計劃著讓馬達綁架牡丹,然后向牡丹的父親要一筆贖金。
順便說一下,那個女人就是奈安演的。
但馬達忽然覺得自己真有那么一點喜歡這個女孩子了,就故意避而不見。然后在一個雨夜,牡丹跑來他家里。
“哥你一會悠著點啊,別砸著我。”
褚青很擔心的對王玉道,等下的鏡頭全是大特寫,還要轉圈拍,看他那小胳膊小腿生怕他拿不住機器。
王玉開玩笑道:“放心吧,我肯定瞄準你砸,不會傷著小周。”
褚青道:“得!昨兒白請你吃條頭糕了!”
副導演毛曉銳湊過來道:“哎青子你不夠意思,光請他不請我?”
褚青打著哈哈,轉移話題,這時樓燁突然喊了一嗓子:“各人員準備了!”
毛曉銳翻了個白眼,跟著打板:“Action!”
褚青深吸了一口氣,控制著情緒,站在幽暗的門口,拉開門,門外映出一片明亮的暈黃色。在這片暈黃里面,是全身濕透的周公子。
她抱著這個男人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一個洋娃娃,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喘著氣,被凍得發抖。
看見褚青,她忽地咧開嘴笑了一下,然后戰戰兢兢的看著他。濕濕的頭發黏在額頭上,下面是一雙明亮的眸子,害怕,而且委屈…
褚青拿著毛巾,面無表情的幫她擦擦臉,動作不輕也不重。
周公子抿著嘴,惶恐的打量著這個房間,總讓人覺得她下一秒就會哭出來,卻硬生生的忍著。
她偏頭,看見桌子上放著一瓶酒。
幾乎沒有思考的,她拿起酒,擰開蓋子,倒進自己嘴里。酒順著嘴角淌下來,眼淚也順著眼角大顆大顆的往下滴。
褚青過來就要搶那瓶酒。
周公子死死抱著不撒手,瘦小的身子被褚青拽的歪歪倒倒,哭道:“我喝多了你才讓我留下來!”
褚青搶下酒瓶,放在桌子上,一回身,就被她更加死死的抱住。
周公子摟著他的脖子,熱烈而生澀的吻著他的臉,吻著他的嘴唇,然后緊緊貼在他的鼻子上,哭道:“你不理我是不是因為你喜歡我?”
外面雪亮的雨色透過窗欄照在他們臉上,形成分明的光影,雷聲轟轟,大雨傾盆,天花板吊著那個150瓦錚亮的大燈泡在倆人頭頂晃蕩。
王玉轉過機位,換到倆人的另一邊。
周公子淚水濕了臉,不停的吻著他,試著伸出舌頭又縮了回去,最后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褚青露出正面,仍然是木訥的表情,那對眼睛卻已經被她的熾熱融化了。
他惶恐這個女孩子對自己的愛情,他又迷茫自己對她的愛情…
“好!”樓燁喊停。
周公子仍然緊緊抱著他,仍然哭的撕心裂肺。
褚青也抱著她,他是第一次拍吻戲,沒有想象中的激動,異常的平靜。過了一會,聽哭聲愈小,才揉了揉她的頭發,輕輕把她推開。
周公子抽抽搭搭的,看大家都在瞅著,臉一紅,不自然的轉移注意力:“導演,我演的怎么樣?”
樓燁豎起大拇指,贊道:“小周你就是天生的演員!”
說完又對褚青補了一句:“青子,你也一樣。”
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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