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的劇本通過了總局的審查,拿到了拍攝許可證,可以籌拍了。
這部片子最好是在明年的二三月份拍攝,正值春寒料峭的時節,和劇中人物的心境暗合。
而且,要在江南一帶取景,尋找斑駁的舊城墻和園林式的老宅。
整部片子的場景簡單,正因為如此,才要更加注重細節,房間里的家具要找老物件,擺放的位置要恰當,盡可能的還原當年的生活面貌。
雖然影片的投資不高,但也要精益求精,用心拍一部精致的文藝片。
至于導演,林子軒早有打算。
他覺得應該找那種有一定生活閱歷的,對南方的生活和文化有所了解的導演來拍攝,才能把握住其中溫潤如水的味道。
京城電影學院導演系的教授鄭洞添就比較合適。
鄭洞添五十多歲,出生于山城,自幼在滬城念書長大,自電影學院畢業后還在滬城電影制片廠工作過一段時間,對江南的人文風物較為了解。
他是第四代導演的代表人物,拍片的風格被稱為“紀實美學”。
在電影領域,鄭洞添不僅是一位導演,還是一位電影理論家,他積極探索華國電影的新方向,不排斥娛樂片,觀念開放。
他還是電影審查委員會的委員之一,在華國電影圈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屬于老前輩。
林子軒請鄭洞添執導《小城之春》,一個是覺得鄭洞添合適,這種片子還是請老一輩的導演執導更為穩妥,他們有那種沉穩閑適的心境。
中青年導演總是心懷抱負,沉不下心來。
此外,林子軒有點私心。
他想把林曉玲安插到劇組里,做個副導演,跟著鄭洞添好好的學習學習。
《我們倆》只能說是一部生活化的小眾文藝片,以情動人,林曉玲能拍出這部片子,說明她可以從電影學院畢業了。
《小城之春》才是真正考驗導演藝術功底的影片,林曉玲跟著學學一定會受益匪淺。
不過鄭洞添身兼數職,工作很忙,林子軒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這才等到劇本通過審查后再出面邀請,順便說說東京電影節的事情。
林子軒打算出路費讓《我們倆》劇組的成員和演員前往東京參加電影節。
那些劇組成員是電影學院的學生,拍片子沒有工資拿,白干了一年,雖說是畢業作品,大家心甘情愿,可總要有所表示。
再說了,這幫人和林曉玲配合的不錯,就算以后畢業了也可能會繼續合作。
還有演員,徐晶蕾不用說,就說金亞琴,人家當初降低了片酬參與拍攝,在拍攝期間極為配合,任勞任怨,展現了一位老演員的職業素養,貢獻了一次精彩的表演。
那么請大家到東京轉一轉,玩一玩也在情理之中。
這部片子說起來和林子軒的關系不大,但很多事情不能這么算,就當是結個情分。
“這是好事,你既然愿意破費,讓他們見識見識也好。”鄭洞添贊同道。
“那拍《小城之春》的事…”林子軒詢問道。
“這個本子我的確喜歡,就怕事情太多,心思太雜,拍不出感覺來。”鄭洞添猶豫道,“拍這部片子要真正沉下心來才行,我現在正在風口浪尖上呢。”
鄭洞添說的是國內電影行業的一場針鋒相對的爭論。
進入九六年,引進好萊塢大片成為常態,大家習以為常,觀眾對好萊塢大片的熱情逐漸降溫,不再那么追捧了,但在電影圈子里卻展開了一場“電影是什么”的爭論。
一方認為,電影先是一門藝術,其次才是一種工業。
另一方覺得電影先是工業,其次才是藝術。
國內引進的好萊塢大片主要以動作和科幻為主,國內的電影人發現好萊塢電影的工業化程度遠超世界各國,用碾壓來形容也不為過。
影視產業的工業化是指要把影片作為一種產品來看待,這個過程包括產品的開發、生產、營銷、售后服務等一系列的工業體系。
好萊塢工業化的特點是:明星制、專業化、后產品營銷、跨行業滲透、全球化。
他們提倡的是合作共贏,每個人在這個工業體系內各司其職。
相對應的,在國內的電影行業,“圈子化”嚴重,大家你搞你的,我搞我的,不相往來,根本沒辦法形成一個完整的工業體系。
鄭洞添支持電影先是工業產品,其次才是藝術。
既然電影是工業產品,就要滿足消費者的需求,服從商業原則,按照市場規則辦事,在這種情況下再講究電影的藝術性。
另一方堅持電影是一門藝術,一種美學,是用光與影、聲與像來表達對世界的感悟,是人文關懷和美學理想。
電影只有具有了藝術性才是電影,作為商品進行銷售只是附帶的作用。
別看只是次序之爭,說到底還是商業和藝術之爭。
其中還有一點就是國內影視圈長期實行的“導演中心制”,這讓導演在電影拍攝中具有極大的話語權,能夠隨心所欲的進行創作。
一旦承認電影首先是一種工業,那導演的地位就會急劇下降。
導演不能隨便拍片子,要考慮到觀眾和市場,會有一個職位來限制導演的權利。
在好萊塢,這是監制的權利,而且,好萊塢絕大部分導演都沒有最終剪輯權,導演在電影的生產過程中,和演員一樣,都是一個打工者。
這次討論之所以頗為激烈,和這一點有關。
國內的導演在劇組里習慣了掌控一切,誰也不愿意受到制約,這種情況在國內還行,要是和好萊塢電影公司合作,人家可不會慣著你。
電影產業要不要工業化,是華國電影行業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如果說以前大家還能躲在國內自欺欺人的話,那么隨著好萊塢電影的引進,看到了差距,想要裝聾作啞也不行了。
藝術化的路子走不通,再走下去就會把國內的票房讓給好萊塢電影,不變不行了。
這場爭論既是一場理念之爭,也是一個導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