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棄山,顧名思義,便是被圣天所遺棄的山脈,因為在四十五年前,在這里殞落了人族的一位圣者。
樂圣,李龜年。
在這四十五年間,因為這一樁懸案,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之喪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之沉冤,而事實的真相,直到今天,仍舊被隱藏在濃厚的迷霧背后,無人能見。
在十國聯考中,蒼厲用自己的生命告訴世人,真兇是濟國蘇家的人。
在圣宮之內,神書之前,在蘇軾與蘇文的那番交談中,無不暗示,當日一手締造天棄山血案之人,其實是蘇文的父母親。
蘇黎,以及蒹葭。
而茶圣陸羽則認為,蘇黎之所以會被蘇家逐出族地,其實是當了替罪羊,后來蘇黎自困衛國臨川城不再出,則是為了贖罪。
陸羽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推斷,是來自于事后刑師的調查。
在四十五年前的天棄山疑案中,于人類方面,總共有兩個嫌疑人。
其中一個便是蘇黎,另外一個,則是當初天瀾國的鎮國大將軍,也是徐煥之的父親,徐秋亂!
但在經過刑師的審訊和多方查證之后,最后卻都證明了這二人的清白。
所以他們兩個都活著走出了那座冰冷而血腥的邢樓。
可為時已晚。
徐秋亂被宣以叛國罪,全家抄斬,他唯一幸存下來的兒子,卻不知道流落到了什么地方,生死不知。
蘇黎被趕出了濟國,舉目無親之下,只有一位昔日的老仆跟著他去了衛國,在臨川城隱世不出,郁郁而終。
整件事情就到這里被畫上了一個潦草的句號。
除了樂圣后人還在暗中不斷調查,王羲之、蘇軾、斷岳這三位老朋友念念不忘,刑師將此作為一生中最大的污點耿耿于懷之外,再也沒有人去關心這件懸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最終不過變成了人們茶余飯后閑聊的談資。
變成了說書先生用來吸引茶客的手段。
變成了歷史長河中一個毫不起眼的浪花。
直到現在,蘇文來到了天棄山。
對蘇文來說,四十五年前樂圣殞落一案固然重要,因為這將關乎他日后將如何面對沐夕,但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更為要緊。
這件事情發生在十七年前。
那個時候的整個人族北域已經不再關心天棄山一案的真相,因為劍圣斷岳突然在北固山殞落了!
文、武兩道的沖突上升到了最高點,武國舉國皆亂,險些就起兵征討其余九國,人族內戰也險些提前發生。
所以沒有人知道,原本應該早就死在天棄山的,嫌疑最大的那個半魔人,蒹葭,竟然還活著,而且懷上了蘇黎的孩子!
十七年后,這個孩子已經長大成人,攜舉世文名,受萬人矚目,冒著客死異鄉的風險,來到的天棄山,只是想要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
他是人族圣才,是四大才子,是鎮國御書,是聯考榜首,是人族的未來。
但在這些所有頭銜的前面,他首先是蘇黎的兒子,也是蒹葭的兒子。
他的父親在他重生之前就已經病死床頭。
那么,他的母親呢?
還活著嗎?
在天棄山嗎?
蘇文不知道。
所以今天他來了,便是希望親眼看一看。
如果真的如蘇軾所說,他的母親被葬在了這里,那么他想去墳頭看一看。
如果他的母親真的還活著,并且就在天棄山,那么他更要來看一看。
當蘇文的一雙腳掌第一次踏上天棄山的土地的時候,他的心臟突然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他的目色復雜,十指緊握,甚至比參加十國聯考的時候還要緊張。
冥冥之中,他仿佛聽到有人在喚他的名字,有人在向他招手,似乎對于這片山脈,蘇文有著一種天然的親切感。
然后他抬起腳,仰著頭,一步步地,朝著山頂行去。
這里原本是圣者之戰的戰場,按理來說,早就應該被移為了平地,就像飲馬湖那般,但不知道為什么,自蘇文一路走來,兩旁的樹木蒼翠,草長鶯飛,生機盎然,一點也沒有戰后的瘡痍。
此時的蘇文似乎已經忘了身后的追兵,忘記了那位圣階的妖王,也忘記了三千狼騎,更忘記了來自人族十國的文人學子,所以他的腳步很慢,就像是一位游歷山川的過客。
他看著四周的鮮綠,嗅著空氣中的芬芳,心中想著,原來這就是父親、母親來過的地方。
原來這就是沐夕先祖所殞落的地方。
行至山腰處,蘇文心中的忐忑變得更加激烈了一些,他甚至想要轉頭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想知道什么真相,什么舊事。
他變得有些害怕,也有些恐懼,他開始擔心,如果自己再走下去,看到一座孤墳,會怎么樣。
那是否代表著,他這人生的十六年都是虛妄的?他根本就不是蒹葭的孩子,甚至不是蘇黎的孩子?
他真的是蘇文嗎?
長久之后,他突然笑了,然后灑然一嘆:“我本來就不是真正的蘇文啊…”
于是他再度挪開了腳步,繼續朝著山頂而去,不管今日他最后到底能看到什么,事實的真相又到底是什么,他需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給那個活了十五年的“蘇文”一個交代。
山再高,路再遠,總是有終點的,步履再慢,時間流逝得再長,也總是有走到的那一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文身后的追兵一直沒有傳來消息,但蘇文已經來到了天棄山的山巔,然后,他看到了一座木屋。
于是蘇文的心臟再度不爭氣地如戰鼓般擂動了起來。
難道說…
也許,大概,可能…
蘇文深吸了一口氣,松開了腰間的業火三災,反而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拂了拂額間的亂發,對他來說,此時已經沒有什么難道,也沒有什么大概,只需要推開那扇門,一切自有分曉。
他準備好了。
然后他邁步上前,走到了那座木屋的房門口,抬起雙臂,輕輕向前一推。
沒有等待了十七年的塵煙撲面而至,也沒有等待了十七年的幽暗將他吞噬,只有一位山野老婦,安坐床頭,抬首看著蘇文,柔眉輕笑。
終于回家了,昨天的火車晚點了近5個小時,作者君險些在候車廳睡著,這一路真是苦不堪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