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不知道這是不是窮諸在他面前演的第二出戲,但他仍舊為之動容。
手中劍鋒微垂,蘇文上前兩步,將窮諸扶了起來,輕輕嘆了一口氣:“大人言重了。”
見蘇文終于讓步,窮諸似乎也不禁長長地松了一口長氣,他慢慢挺直了腰板,然后向著那黑臉漢子使了個眼色。
黑臉漢子還沒有從巨大的震驚當中回過神來,此時見到將軍大人的示意,這才忙不迭地開口道:“謝大人不殺之恩!”
蘇文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黑臉漢子見狀,又告罪了幾句,這才慢慢低身退出了大帳,場間便只剩下了蘇文和窮諸兩人。
氣氛一時間變得無比沉默了下來,良久,窮諸卻突然發出了一陣大笑。
蘇文也跟著笑了。
然后兩人如同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勾著肩膀紛致落座,蘇文止住了笑聲,開口道:“若是剛才我堅持揮劍,大人準備怎么做?”
窮諸臉上笑意不減,回答道:“我會殺了你。”
“然后呢?”
“然后我會帶著我的親屬手下逃離衛國,天下之大,無處不可去。”
蘇文嘴角輕揚,笑道:“可是書院不會放過您的,衛帝也不會放過您,恐怕屆時便連圣域也不會放過您。”
頓了頓,蘇文再度補充道:“順便提一下,我還有兩位位及半圣的老師。”
窮諸豪邁地擺了擺手,舉起了手中的酒杯。說道:“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讓我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手下送死呢?”
蘇文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的幾分。就此打住了此話,轉而說道:“說到底,如果今天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出現在這里的話,恐怕無論如何也保不住赤炎鳥的吧?”
“弱肉強食,勝者為王,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唯一真理。”
窮諸的誠懇出乎于蘇文的意料之外。但他并沒有表xiàn得太過驚訝,而是跟著窮諸舉起了酒杯,輕輕一碰。然后一飲而盡。
或許,這便是所謂的杯酒泯恩仇。
放下酒杯,窮諸忍不住由衷地贊道:“蘇鎮國之文名果然無從虛傳,單這番氣魄。便足令本帥欽佩!”
蘇文輕輕一笑:“大人謬贊了。若非大人心有慈念,我也不能坐在這里飲酒。”
窮諸搖了搖頭,轉開了話題:“不知道蘇鎮國怎么會獨身出現在我汜水關?按照時間來計算,此時正值書院的試煉之期吧,若是試煉歸來,也應有同窗教習相伴才是。”
蘇文嘆了一口氣:“一言難盡。”
窮諸似乎從蘇文的臉上看出了一些端倪,試探著道:“不知蘇鎮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難?或許我能幫襯一二?”
蘇文不知道窮諸這番話是否是真心的許諾,但他還是婉拒道:“此事便不勞大人費心了。”
窮諸聞言并沒有堅持。轉而道:“那不知蘇鎮國準備于汜水關逗留多久?或許我可以安排屬下帶蘇鎮國在附近的名勝游歷一番。”
“不瞞大人,我天明便要啟程。日后若有機會,定不負大人好意。”
窮諸頗為惋惜地點了點頭,卻聽得蘇文的聲音再度傳來:“大人,您要請我赴宴,我來了,您要讓我喝酒,我也喝了,不知可否告辭了?”
窮諸再一次笑了:“蘇鎮國似乎急著離開?”
蘇文同樣笑著回答道:“我擔心再作久留,大人會改變主意。”
“怎么會呢?”
“不會嗎?”
兩人相視再笑,便如開始時那般,顯得和樂融融,但如果仔細看去,會發現窮諸的袖中不知何時露出了一端筆梢,而蘇文手中的赤霄劍也輕輕格在了身前。
笑聲漸止,窮諸率先開口道:“似乎還是有些冒險啊。”
蘇文點點頭,應道:“大人可以賭一把,有很多時候,好壞善惡之果,只在一念之間。”
“可惜你進了關門。”
“是啊。”蘇文感慨一聲,似有慶幸:“我進了關門。”
頓了頓,蘇文突然似如想到了什么,開口再道:“我曾經遇到過一個以神秘著稱的大人物,對方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選擇予我便利,當我問其緣由的時候,大人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窮諸異常配合地搖頭問道:“怎么回答的?”
“他說,他從不輕yì下注,但只要是下了注,便絕對不會輸,因為他永遠都是站在莊家那一邊的。”
“哦?”窮諸眉頭微挑,饒有興趣地抬眼看了看蘇文,最后終于說道:“我需要一個承諾。”
“圣才之文名夠不夠?”
窮諸搖頭道:“不夠。”
蘇文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幾分,對方不愧為鎮南軍執牛耳者,絕不會如當日子桑那般容易糊弄,于是他很干脆地開口道:“衛國之鎮南軍不能亂,而我,是衛國人。”
這是一個很充分的理由,但對于窮諸來說,卻仍舊不夠。
所以蘇文接著說道:“不瞞大人,此次書院試煉,的確是出了些問題,無雙書院公然于試煉之中襲殺我之同門,所以,戰亂將起。”
這一次,窮諸臉上的笑容終于輕輕斂去,他袖中的畫筆,也逐漸掩沒不見。
“如此,那便祝蘇鎮國一路順風了。”
蘇文抱劍于胸前,微微拱手,鄭重其事地說道:“若日后戰起,或許我與大人會有攜手御敵之時。”
“希望我永遠看不到那一天的到來。”
“告辭!”
說完這句話,蘇文站起身來。第一次將自己的后背露在了窮諸的眼前,然后他掀開了帳前門簾,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夜色之中。
窮諸一動不動地坐于主位之上。端起酒杯又輕輕飲了一口,嘆道:“都散了吧。”
蘇文一路無阻地走出了軍營,直到重新回到汜水關中,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回過身,遙望著遠方那星火點點的營地,眼神肅然。
經此一往。他終于知道,鎮南軍何德何能,能夠被稱為衛國唯一的常勝軍。又憑什么守衛國門數十年,御八方風雨不得侵。
這個窮諸,的確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啊。
衛國屹立大陸百十載,玉門關曾被妖族數度攻陷。血灑城頭。戍北關曾被燕軍占領,險些一路南下直達帝都,若非柳施施一笑傾城,或許早已不復存zài。
唯一從未被攻克的雄關,只有汜水關,以及窮諸所率領的鎮南軍。
從今夜的接觸來看,蘇文知道,這絕非巧合。更非出自圣天的眷顧,而是這個窮諸。的確是一個很有膽魄的將軍!
他連鴻鳴書院中人都敢施計誆騙,在知曉蘇文身份之后都敢心生殺意,那么,還有什么能讓他心生懼意呢?
日后若是不幸讓蘇文言中,群國紛爭再起,在面對天瀾國和武國的雙重壓力,這位窮諸將軍以及他的鎮南軍,恐怕便是衛國的最后一道屏障!
誠然,不論是蘇文還是窮諸,都不希望看到那一天的到來,但蘇文卻不得不為之防患于未然。
因為,他是一個衛國人。
定了定神,蘇文遙對那遠方之軍營輕輕頷首,這才轉身走進了城門口,帶著赤炎鳥回到了客棧當中。
天亮之后,蘇文匆匆用了早飯,不敢有片刻耽擱,便再度乘上了赤炎鳥,化為天邊的一道流火,朝著鴻鳴書院的方向極速掠去。
同一時間,窮諸也走出了自己的大帳,抬頭看著劃過天際的那一抹紅光,眼中帶著淡淡的凝重之意。
他聽取了蘇文的建yì,選擇賭了這一把,只希望,他不會下錯注。
一旁的黑臉漢子也慢慢行到窮諸身邊,面帶憂色道:“大人,會不會太冒險了些?”
窮諸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并沒有回答,而是下令道:“傳我令,自今日起,巡視的斥候再添一倍,將原先的布防距離再拉長十里!”
黑臉漢子聞言滿目驚然,急聲道:“大人,這樣的話或許會引起…”
窮諸沒有等黑臉漢子說完,便輕輕抬起了手臂,沉聲道:“按我說的做!”
黑臉漢子倒吸了一口冷氣,咬了咬牙,終于不再相勸,躬身道:“得令!”
待到黑臉漢子退下后,窮諸這才重新走回到大帳當中,此時于帳中,自然已經沒有了滿桌美酒佳肴,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座無比繁復龐大的沙盤。
窮諸慢步行至沙盤之前,看著南方距離衛國最近的兩大巨無霸般的帝國,手指微緊。
“武國,天瀾帝國,真的會聯手北侵嗎?”
搖了搖頭,窮諸無法得出答案,于是他換了一個問題,問向自己:“若是真的有這么一天,我該如何應對?”
此時的蘇文并不知道,只是在一番機緣巧合之下,自己與鎮南大將軍的這次相遇,將會給未來帶來何等的變化,在離開汜水關之后,他便已經將此事盡數拋在了腦后,心中只存留了一道柔柔弱弱的倩影。
“千萬不能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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