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七章 我不是我

　　滕州的最北邊，有個名叫渡水的鎮子。

　　渡水鎮雖然不大，只有兩三百戶人家，其規模甚至還不如梅山的胥家村。

　　這日，渡水河上飄來一艘客舟。客舟靠岸后，便下來十來人，個個帶著不少行李，一看便知都是遠道而來的。

　　渡水鎮雖不繁華，生意卻不缺，很快就迎上來幾個小二模樣的漢子，無非就是拉客去客棧或酒樓什么的。

　　“兩位，住店還是打尖？”說話的是個小哥，他的對面是一灰面老者與一黃臉婦人。

　　兩人衣著普通，面容粗糙，一看便知是普通農戶人家。

　　不過，讓小哥不知道的是，這兩人可不簡單，正是從玉霄峰而來的宋千與燕可京。

　　當日燕可京取了塵不歸的頭顱后，還是將塵不歸安葬了，按她的說法，塵不歸縱然對她只是徹底的利用，但畢竟曾救了她一命。

　　安葬塵不歸，只是塵歸塵土歸土罷了。

　　“不用了，我們住在附近的村子，買了東西就出城。”黃臉婦人模樣的燕可京，老實巴交道。

　　小哥一聽，頓時失望，也就沒再理會他倆，便湊著其他人而去。

　　渡水鎮周邊的確有幾個村落，但燕可京并非將燕明堂安頓在它們之中。

　　據燕可京說，當年她因事來到渡水鎮附近時，無意中發現了一桃源之地。

　　那是一處非常特別的地方，只有一條非常隱蔽小道通往那里，當初如果不是她誤打誤撞，也不能發現還有那種奇妙之地。

　　于是，私下里，她便物色了幾位出色工匠，給予豐厚錢財，將那地方打造了一番，想著留作隱退江湖之用。

　　當然了，為了以防萬一，那幾位工匠是沒有一個人能活著的。

　　而燕明堂，就被他安頓在那里，由一位忠心的老仆照料著。

　　兩人進了城，很快便來到一個名叫陳記味軒的小鋪子。

　　鋪子的老板是個中年漢子，長得憨厚老實。他見到宋千二人進來，連忙熱情招呼。

　　這是一家做調味醬的鋪子，便是燕可京專程而來。她要買的是一種苦中帶酸的調料，很少人喜歡。但她說，燕明堂非常喜愛。

　　由此可見，燕可京對燕明堂是多么的悉心了。

　　“對了，陳老哥，過著日子，小妹我就要到遠地去了。唉，一想著這料以后不能再有，我就心里一陣難受，要不，你把配方賣給我吧？”燕可京收好一包調料后，便裝模作樣道。

　　中年漢子沒什么懷疑，爽快的答應下來。

　　沒多久，宋千與燕可京便出了鎮子，兩人沒什么話。宋千只在燕可京后面默默地跟著，但從這個女人的氣色中，他看到了她對江湖的厭惡與解脫。

　　他有些詫異，但詫異的不是燕可京的內在與在外會是這么的不一樣，而是…

　　這個夢境太真實了。

　　大凡夢境中，細節只會出現在極少的地方，大體上，總是模模糊糊的。

　　但這個夢境，卻是那么的細致入微。不僅僅是一草一木，一面一孔，更是那些細膩心思才能感受到的情緒。

　　當他看到燕可京坐在溪邊歇息時，他卻在想，若是有人在石元大陸殺了他，這個中禹世界會是怎樣一副情景。

　　繼續下去，還是戛然而止？

　　“荒謬，人都死了，夢境自然就不存在了。”宋千暗中搖頭。

　　就在他打算嘗嘗這個世界泉水是怎樣一副滋味時，他忽然心下一動。

　　等等，這個荒謬的問題…真的荒謬嗎？

　　夢境中的我，是誰？是石元大陸那個宋千嗎？

　　仔細一想，可能還真不是。

　　任何人，簡單的說，可以分為兩個部分，身體與意識，這是眾所周知的。

　　意識很復雜，有人說是魂魄，有人說只是精神或神識，等等。但意識的核心，基本都說是本心。

　　那么，再進一步問，本心是什么？

　　卻沒有任何典籍有過清晰的記載，都只說，那是修道者最為重要的東西，若失了本心，便會道心不穩，無法得道。

　　但，何為本心，虛無縹緲。很多時候，所堅持的，恰恰不是本心，而是欲望，一種錯誤的篤信。

　　“好了，前面就是渡水崖。”

　　此時此刻，夕陽透過山林間的縫隙撒在小溪上，波光凌凌，讓人眼花繚亂。

　　須臾間，宋千就對之前所認識的生命有了一個顛覆性的想法。

　　我可能不是我。

　　但是，是誰？他無法明白。

　　生命，就像那些閃耀的波光，在紛紛擾擾的世界中，讓人眼花繚亂，讓人無法明白其中的奧秘。

　　宋千暗吐了一口氣，放下這些他還無法理解的問題，神色如常的跟著燕可京繼續趕路。

　　渡水崖位于渡水河上游，非常險峻。這段水路河水湍急，兩旁也全是懸崖峭壁，除了過往的船只，幾乎沒有人煙。

　　崖壁很陡峭，背陰的那一面更是布滿了青苔，十分濕滑。縱是燕可京這樣的武林高手，想要下到懸崖中央也是十分的困難。

　　不過，對宋千來說，在游鴻步的加持下，卻沒什么難度。

　　燕可京十分驚訝。

　　她雖然知道宋千已為羅虛，但與她之前所知道的宋千卻猶如天壤之別。可以這么說，對塵不歸為何與宋千一個照面后便自殺這件事，她一直有些弄不明白。

　　而今見識了宋千的輕功后，除了震驚，便是好奇。不過，燕可京到底是經歷了血雨腥風與爾虞我詐的女人，她更知道，對自己沒有用的秘密，知道的越多越危險。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對江湖死了心。

　　此女的這些情緒，宋千自是能夠感受得到。

　　江湖就是這樣，總是后浪推前浪，也總是讓人興奮又讓人厭倦。

　　當太陽從天邊消失時，燕可京落在了崖壁的中央的一塊凸出來的小石臺上，而那里，正好有一條僅能由一人通過的石縫。

　　進到石縫，沒走幾丈便是一條由粗糙石板鋪蓋而成的開闊石道。

　　石道時緩時陡，蜿蜒向下，約摸百丈后，便開始平緩起來，一些水珠則仿若下雨般從石道頂部落下。不過，石道中早已準備了雨傘，倒沒有將兩人淋濕。

　　又經過了百丈距離，一個明亮的地下小谷就出現在了宋千面前。

　　這里，居然是在渡水河的下面，而且，更神奇的是，其頂部竟然一塊數十丈見方的夜光水晶石。

　　不僅如此，小谷更是與地上山谷沒什么區別，也是生長著鮮花樹木。

　　當然了，小谷除了這些，還有一個仿若園林的院子。院子雖然不大，但亭臺閣樓倒是樣樣俱全，頗有優雅。

　　宋千暗中一笑，他這個夢還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