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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明河

  到達離火城時,城門盤查嚴厲,見到李青麟率隊而返,城衛均是單膝行禮,人人神色都極為嚴峻。

  本該繁華熱鬧的離火城,此時卻是極度肅斂,四處白幡,到處都有軍隊在盤查路人。行人匆匆而過,不敢高聲言語。

  一個國家死了太子,實在是很嚴重的政治事件,足以讓整座都城風聲鶴唳。

  秦弈忽然覺得,還好事發之時李青麟不在京,而且公主能作證他們在山溝溝里根本沒有遙控的余地,否則的話此時他就是第一嫌疑,而眼下自然不是問題。

  沒誰那么心大,謀刺哥哥的同時自己居然跑山里好幾天,連過問都不過問的,萬一謀刺不成,連善后擦屁股遮掩線索的事都不操作?沒人這么作死,更別提李青麟這么縝密的人。所以李青麟此刻沒有嫌疑,他順理成章的要做太子了。

  李家兄妹入城的第一件事也不是安置秦弈,而是直奔王宮。李青麟只是給了秦弈一塊腰牌,很歉意地表示:“抱歉秦兄,此時我兄妹必須立刻入宮,無法耽擱。秦兄持我腰牌去我府上,必將待為上賓。愚兄怠慢了,請諒解一二。”

  秦弈倒是很體諒,接過腰牌笑道:“應該的,你們自去忙。”

  見李家兄妹神色凝重地往宮中而去,秦弈嘆了口氣,掂著腰牌去逛街。

  雖然很理解他們此刻的處境,秦弈也并不想這樣自己拿腰牌上門,感覺很別扭,還是等李青麟回府再找上門好點。眼下不如到處逛逛,既是觀賞京城風貌,也可以順便去看一眼國師的長生觀是個什么樣子。

  長生觀很好找,隨便問個路人都能看見他滿懷敬畏和憧憬地給你指路。事實上長生觀距離王宮也不遠,就在秦弈和李家兄妹分開的岔道口,往左是王宮,往右是道觀,舉目望去,能夠看見道觀的頂部高臺,香煙繚繞。

  那是登仙臺,本就建在地勢較高的山丘上,高臺九層,是離火城最高的建筑。

  比王宮建筑還高。

  讓秦弈感到意外的是,國師在民間名聲居然很好。

  “國師啊,那是真仙人,上月我家娘子中了邪祟,找長生觀一副符水就治好了…”

  “長生觀問卦最準,那次我要出門行商,前去占卜,長生觀的道人讓我三天后再去。你說怎么的?第三天我家媳婦翻了燭臺,差點走了水,還好我在家立時就撲滅了。這不是活神仙誰是?”

  “據說上個月西荒蠻子入侵,是國師在臺上施法,讓他們上吐下瀉好幾天,謝將軍才打贏的。”

  秦弈搖著頭慢慢地走。別的也就算了,連抗擊敵國的功勞都往這種事情上扣,軍方不氣炸了肺才有鬼,也難怪統籌調兵的李青麟對國師厭惡至極。

  站在長生觀前,秦弈抬頭而望。光是殿前石階便是九十九層,石階上人潮如織,虔誠叩首。城中因太子身亡而造成的肅斂氛圍仿佛對此地完全沒有影響。

  戒嚴巡查的巡城兵馬也不會往這里來,偶爾有隊伍路過,也是虔誠行禮而去。

  “這國度,有點不問蒼生問鬼神的意思了。”秦弈低聲道:“越發理解李青麟為什么要對付國師。”

  流蘇道:“長生真實存在,李青麟囿于見識所限,也偏頗了。”

  秦弈“嗯”了一聲。如果按照他固有的中華歷史觀,國師無疑是騙徒,李青麟所為無疑是忠志之士;但對應在這個世界,因為真的存在長生之法,那就變成了立場對立,而不單純是對錯之分。當然對于秦弈而言,不管從自己固有的歷史觀還是從個人喜憎上,他的立場天然站李青麟。

  正準備登階上去看看大殿,還沒走幾層,秦弈忽然放緩了腳步。

  道觀里慢慢走出了一個道姑,就沖著秦弈的方向走來。

  秦弈敢發誓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道姑,就算在動漫和游戲CG里都沒見過!

  她安靜地站在石階中間,那精致的容顏清麗無匹,神情恬淡安靜,美眸清澈如水,明明站在人來人往的地方,秦弈卻恍惚間覺得周圍一切都變得遙遠,只有她一個人遺世而獨立。

  事實上除了秦弈之外,幾乎所有人都沒在看她,仿佛她根本就不在那里。

  她穿的不是電視上所見那種普通弟子的純藍道袍,而是八卦織繡,素色的衣袍底料和天藍色的爻卦紋理相間。微風吹起她的道袍下擺,下面是素白的內襯長褲,連著道靴。這套應該屬于中高層道士的服飾配置,可配著她完美無瑕的體態和氣質,忽然就有了一種服裝秀的意味。頭發整齊地挽著道姑髻,有道巾披散,袖如流云,更襯出了幾分出塵之意。

  她的手上倒提長劍,不是拂塵。這圣潔出塵的氣質中,便顯出了幾分英氣。

  秦弈忽然覺得“仙姑”這樣的詞匯,應該就是用來形容這種人的。

  流蘇冷冷的傳音鉆進靈魂:“怎么?見到傾城美色,就忘了尸蟲了吧。”

  秦弈心中一凜,沒有再去盯著人家看,加快了腳步。

  道姑卻直接在他面前站定,一副有話和他說的樣子。

  秦弈左右看看,又正面看看道姑直視自己的目光,確定她真是要找自己。

  這道姑明明看著出塵脫俗,又和自己素不相識,忽然找自己干嘛?秦弈心頭警鐘大起,尸蟲妖裂皮而出的樣子反反復復在心中激蕩,他索性又錯開一步,想直接擦身而過。

  道姑抬手輕攔:“公子請留步。”

  這尼瑪還真賴上了?說你沒鬼都沒人信啊!秦弈毛發悚然,下意識倒退半步,伸掌虛推她攔在面前的手,很鄭重地道:“仙子請自重。”

  流蘇悠悠一嘆,心中默默計數:一次。

  那道姑皺了皺眉,或許她此生也沒想過居然會被人說這么一句話。但唯一蹙眉,便直入正題:“公子背囊上露出的鐵柄,是公子的武器?”

  秦弈那句對于旁人已經屬于羞辱的言辭,對她似也不過如風拂面,毫無感覺,照樣該說啥說啥,似是有極高的涵養。

  可她說的話卻讓秦弈心中更是直接抽緊,警惕感暴漲十倍。

  你想坑我就算了,居然開口就問棒棒,該不會感覺到狼牙棒里有靈吧?不管流蘇多惡劣,他也絕對不肯讓人把它給降妖除魔了的,得想辦法糊弄過去…

  道姑實在不理解秦弈這怪異的警惕感怎么回事,只好自顧續道:“我觀此物上面隱隱有妖物血氣,可見公子不久前用此物除過妖,似是…蜘蛛?”

  秦弈終于吁了一口氣,額頭竟遍布冷汗。

  不是察覺了流蘇就好。

  不過這道姑倒果真是有幾把刷子的,連前兩天敲死的蛛妖都能看得出來。不像流蘇這個嘴炮帝,尸蟲妖站在面前都感覺不出妖氣。

  秦弈輕松了下去,總算開口回答:“確實見到蛛妖傷人,與朋友一起除之。”

  道姑點了點頭,聲音依然清冷:“公子既然除妖,又為何與青麟王子混在一起?”

  “嗯?”秦弈皺了皺眉,“這是什么意思?這蛛妖就是和李青麟兄妹倆一起除的好不好。”

  道姑認真地看著秦弈的眼睛,似是看他真偽。

  秦弈忽然對這眼神起了一種不適感。

  不知道這種眼神、以及這種明明是好好問話卻讓偏讓人感覺在質問的語氣,應該怎么形容…

  說是冷漠或者冷傲都不對,這不是冷,就是平靜。可是這種平靜并不像一汪清泉般讓人舒適,倒像夜空里的銀河,雖然很美,卻很高很遙遠,你只能仰視。

  大概和自己看螞蟻的時候差不多?看見就看見了,不會對這螞蟻有任何想法,最多就是看見某某螞蟻扛東西,贊嘆一聲哎喲很勤勞,然后擦身而過。

  說不定惡趣味一起,還順腳踩死了。

  差不多就這樣的感覺。對了,這種感覺其實有點熟悉的,很像一個誰…

  流蘇?

  流蘇的邪性多半也是源于這種遙遠,它說過人世間的條條框框有什么好較真的,那不是本性邪惡,而是處于不同維度俯視眾生的感覺。

  所謂的涵養,不過是距離。

  秦弈索性反問:“仙子是國師門徒?”

  心道若是國師的人,那對李青麟有偏見太正常了,整個長生觀門人眼中的李青麟都不可能是個好東西。

  道姑搖了搖頭:“貧道明河,不過一介游方道人,寄居于此,非東華門下。公子也莫要再稱仙子,喊聲道長便是了。”

  明河可望不可親,秦弈心中第一時間想起了這樣的詩句。

  簡直就是為她而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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