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流神之上,墨天微驀地睜開眼來。
她的傷勢遠沒有凌云起以為的那么嚴重,畢竟無論是劍體,還是真靈之血,都將她的肉身變得無比強悍肉身強悍的好處就在于,對傷害的承受力會變得更強。
但墨天微并沒有從寒玉床上爬起來。
她一邊服下一些藥效溫和的丹藥,一邊思索著接下來的計劃。
針對煉神宗的戰爭到這時候也差不多已經進入尾聲煉神宗大勢已去,不需要多久,這世上便再也不會有這個宗門了。
自從戰爭爆發以來,這已經是第二個覆滅的魔道宗門了,想來魔道已經了解到正道宗門的決心不死不休!
“那些魔道大能應該忍不住了吧…”墨天微目光冷凝,“繼續在仙緣秘境藏下去的話,等他們出來的時候,這世上恐怕已經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了!”
墨天微不用想也知道,如果道門眾人想要進入仙緣秘境一探究竟,煉神宗之戰剛剛結束時無疑是最好的機會。
這時候,仙緣秘境中的魔道大能會很快分裂成不同的團體,有些根本不在乎外面的戰爭只想著追尋參悟那所謂的“機緣”,有些卻還關心他們的道統傳承、師門后輩意見不統一,外人才會有可乘之機。
無論是哪一個正道宗門,都不愿意再等待下去,一方面是報仇心切,一方面也是擔心那些魔道大能真的在仙緣秘境中琢磨出了什么東西,讓大好形勢逆轉。
墨天微先前靈機一動,想到這一點后便趁著這一次與英魄殿殿主交手的機會,偽裝成身受重傷。
受了重傷,自然要回去好好休養,閉個幾年關也很正常。
只有眾人都以為她在閉關,她才有機會偷偷離開,去做她想做的事情進入仙緣秘境!
深知師尊的性情,墨天微很清楚,他必然不會同意她插手這件事情,而只要她一提起,師尊便會立刻警惕起來,到時候無論她有什么計劃,都沒機會實現。
也只能先斬后奏了。
墨天微緩緩閉上眼,她現在可是個虛弱至極的重傷患者,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極北雪域南部。
人族兩大派別開戰的消息,落到妖族耳中卻不啻為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自從鳳族最后一位妖皇神秘隕落,妖族便日漸式微,近些年來尤甚,每每有戰事,皆是大敗虧輸,甚至于連滄浪海都毀了,還賠進去無數奇珍異寶。
妖族在忿忿不平的同時,卻也難免心中恐懼強敵在側,誰能安眠?
不過,這一次人族的內戰,卻是讓他們重新燃起了信心,妖族固然勢弱,人族固然勢強,但人族常常內斗,只要他們不斷努力增強自己,自保總是綽綽有余的。
一座普通的妖族城池內,各種形態不一的妖族坐在酒館里,痛痛快快地喝著酒,或是大聲歡笑,或是痛哭流涕,什么樣的妖都能看得見。
與其說這是一座城池,倒不如說這是一個據點供給來往行商們暫時落腳的據點。
極北雪域幅員遼闊,然而環境卻頗為惡劣,城池亦是寥寥無幾,并不繁榮。生活在極北雪域中的妖族日子大都過得緊巴巴的,常常缺少修煉的資源。
而這時候,有時候一些強大的部落,或者是部落聯盟,就會組成商隊,在一定范圍內行商,交換各個部落之中的資源。
乍一看妖族似乎還處于比較原始的發展階段,但其實不然,這也許是最適合他們的生活方式。
妖族之中族群眾多,有強有弱,有親近有仇怨,盡管他們如今都尊蛇族為王族,但即便是王族,甚至是妖皇,也不能讓他們放下一些刻在骨子里的東西比如仇恨。
強行將這樣的妖族聚合在一起,非要讓他們按照人族的方式來生活,不僅不切實際,而且很可能適得其反。
言歸正傳,在這樣一座并不寬敞的酒館里,妖族商隊高談闊論,講著行商中遇到的一些事情,哪些族群又遭遇了什么危機,滄瀾界中的大新聞…雖然吵吵嚷嚷,但也別有一番趣味。
“你們聽說了嗎,劍宗滅了煉神宗!”一只背上長著一對雪白翅膀的妖族興奮地在石臺上跳來躍去,完全看不出半點鶴族的優雅,“說滅就滅,這才過了多久!”
“滅得好!”立刻有妖大聲道,“人族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都沒了才最好呢!”
這話引來一陣附和,氣氛又熱烈幾分。
“聽說那劍宗最厲害的天驕,就是被陛下親自下令懸賞的那個墨景純!”鶴妖撲棱著翅膀,繼續爆料,“她已經進階出竅了,還殺了一個出竅中期的大修士!”
“哼,難怪能被陛下親自懸賞,確實有幾分本事。”
“她確實很厲害。”
“再厲害那也是敵人!”
角落里,一個披著黑袍的人聽見“墨景純”這三個字,忽然愣住了。
半晌,他才回過神來,赤紅如火的眸中似乎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主上已經這么厲害了嗎?”
孔羲不禁苦澀一笑,仰頭將杯中酒一口飲盡。
分明只是最普通的酒,對他這種大妖而言毫無作用,可當他飲下這一杯后,卻驀地感覺有些許迷醉。
恍惚中,他似乎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當年他還只是一顆蛋,只有模糊的意識,那時候他就遇到了主上。
后來破殼后,也是主上一直在照顧他,否則就以他當時的境況,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主上對小白還算是恩威并施,然而對他,卻實在是好得沒話說,無論多么珍貴的寶物,只要主上有,她都不會吝嗇給他一份。
只是當年,他還太幼稚,一心只想著玩樂,修煉也不勤奮,以致于連幫助主上的機會都沒多少,也讓主上一再失望。
自當年一別,已是八十載,不知道主上還記得他么?
“唉!”
孔羲又忍不住幽幽一嘆,這一次,他并不是要回去,而是要…告別!
他心中有許多迷茫,許多無措,然而皆不能宣之于口,不能告知旁人,只能一人…苦苦掙扎。
“時間不多了…”
一片熱烈的歡笑聲中,誰也沒有注意到酒館的角落里少了一個人。
他來得無聲無息,走時也未帶起一絲波瀾。
劍宗。
“喲喲喲,看看看看,這是誰呀?”尹月白那刻意拉長了調子的聲音在向來清冷的靈星峰上響起,“這不是我們堂堂靈星峰首座,墨景純劍尊么!”
“景純劍尊呀,你怎的如此凄慘呀?”陸非離也一幅故作不知的樣子,笑吟吟地問道。
蒼夷玉樹下擺著一張搖椅,臉色蒼白氣息不穩的墨天微就躺在搖椅上,和個老頭子似的,閉目養神。
聽見兩人這滿滿的都是嘲笑的話,墨天微抬了抬眼皮,不理。
戰爭結束之后,林昭行、凌云起與藺書岳三人留在煉神域,安排一些事務,而其余人大多已經回到了劍宗。
墨天微也不例外。
這一戰,一位出竅中期的大修士命喪她手,讓她的名聲更響亮了幾分,不過她現在已經過了因為別人的贊賞就沾沾自喜的年紀,聽說此事之后也是淡淡一笑。
明天她就準備閉關,今天出來透口氣,也是因為算到了肯定會有人來找她,這樣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將自己要閉關療傷的消息傳揚出去。
“你會不會說話?”尹月白瞪了陸非離一眼,“咱們的景純劍尊,可是為了天地正氣,悍不畏死,與一位出竅中期的魔道大能廝殺,為勝利爭取到了至關重要的時間…哈哈哈,我編不下去了。”
墨天微揉了揉眉心,終于還是開口了,“你們這是有多閑啊,我不就是受了點傷,至于這么嘲諷么?”
“景純啊,不是我說我,你這次完全是自找的。”
陸非離搖搖頭,目光就像在看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讓墨天微感覺格外別扭,“雖說劍修都要經過廝殺才能磨礪出來,可你也不能老是作死啊!這樣很容易出事的。”
“對啊,你看,連最喜歡作死的景離都這么說,可見你真的很作死。”尹月白在一邊煽風點火。
墨天微:“…”
“做劍修呢,有時候也要踏實一點!”
“活著才能繼續進步,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沒有了!”
墨天微:“…”
“別嫌我們煩,我們這都是為了你好!”
“咱倆關系這么好,我就不說那些虛的了,你還是要克制一下,別太浪了!”
墨天微:“…”
不是墨天微沒辦法反駁兩人的話,而是…這兩人就和加特林成精一樣,突突突說個不停,她愣是沒能找到插話的機會!
她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不正常的殷紅,一只手已經按在胸口上,另一只手則指著兩人,目光兇狠,整一個被氣得不輕的模樣。
尹月白與陸非離大驚失色,他們沒想到這一次景純傷得這么嚴重,這氣息虛浮的…
而且景純似乎是真的生氣了,連氣血都不穩了!
兩人對視一眼,深感不妙這要是被人看見了,傳到三師兄耳中,他們可就完蛋了!
“景純,你別生氣,我們就是隨口一說,隨口一說!”
“都怪景離,他亂說的,你別理他,好好養病!”
“對對,我亂說的,你好好養病,我們下次再來看你啊!”
兩人連忙留下一些療傷丹藥,然后連聲告辭,火速逃走。
兩人一走,墨天微的臉色立刻恢復正常。
小樣兒,不裝病嚇嚇你們,還治不了你們這嘮叨的毛病了!
雖然被兩人說得有些不爽,但墨天微也不至于生氣,他們確實也是出于關心她,而且他們的觀點也沒什么錯。
“現在,大家都知道我傷得很嚴重了。”墨天微將東西收起,悠悠走向冰雪宮殿,“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這些大佬們打算什么時候出發?”
只有知道了這一點,她才好安排行動計劃…
她不可能等到大能都去了仙緣秘境才開始行動,那樣黃花菜都涼了。
回到宮殿中后,她又陷入沉思之中。
“要不我還是現在就去仙緣秘境?”她突發奇想,“反正他們就算耽擱,也不會耽擱太久,我在仙緣秘境中等等,有洵在,應該沒問題。”
這確實是個好計劃,那么問題來了…
她要怎么進入仙緣秘境?
上一次她是從墜星之海進入星辰秘境,然后接連渡過森羅海、虛無之海,才抵達仙緣秘境。
問題也正在于此渡森羅海靠的是鳳凰翎羽,可現在鳳凰翎羽被拿去煉器了,即便她現在能趕去墜星之海,想要復制上一次的經歷,也不可能。
只有一個辦法請洵幫忙。
洵可以將她直接從仙緣秘境送回墜星之海,說不定也可以將她從滄瀾界任意一個地方拉進仙緣秘境!
墨天微正要取出星辰秘境的信物,卻不料忽然發覺靈星峰的禁制被觸動了,她略一感應,便發現問題所在。
師尊竟然來了。
墨天微有些傻眼,師尊該不會是聽說她受傷了,因此來看望她的吧?
這可真是…
不過,不管她有什么想法,現在都得老老實實去迎接師尊。
墨天微連忙離開宮殿,將明澤劍尊迎入殿內。
在命劍傀上茶之后,她又偷偷打量了一下師尊,發現師尊的氣息更加冰冷了,看來元崇劍尊的事情對他確實有很大的影響。
明澤劍尊也在觀察她。
待見她臉色蒼白如紙、氣息虛浮不定,忍不住眉頭微蹙,輕輕搖頭,“你呀…”
墨天微干笑兩聲:“師尊,別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么?徒兒挑戰那英魄殿殿主,雖然有些魯莽了,可絕對沒有性命之危,您不也說過,劍修當勇往直前,超越自我么?若果真不敵,我自會逃走…”
似乎是想到當年教墨天微學劍時的事情,明澤劍尊的目光柔和幾分,嘆道:“以前為師確實是這么想的,只是…唉!”
明澤劍尊朝她招了招手,墨天微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他輕輕撫了撫她的長發,目光似是在看她,又似乎只是透過她,在看遠隔時空的某個人,“即便是劍修,也不用什么時候都那么剛烈強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