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之中,兩道孤獨的身影相互攙扶著前行,每一步都極為艱難,時不時還會因為厚厚的雪層而摔上幾跤,哪怕是兩個身體強壯些的凡人都不至于如他們一樣。
但他們二人,還真是修士,只是一個修為被廢,一個中了奇毒,現如今都一副病懨懨風吹就倒的模樣,能走這么遠都已經算是奇跡了。
赤瀟扶著北辰殊,臉色蒼白如雪,連呼吸都是刺痛的,她想到過去多少個如現在一般的冬日,那時候她躺在溫暖舒適的榻上,身邊侍者無數,除了修煉,什么都不必她操心。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已經開始想念過去的種種美好生活,而現如今,她只能帶著北辰殊,在這無邊無際的雪原之上艱難前行,躲避族中源源不斷的追殺。
赤瀟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但事到如今,她無法回頭,也不想回頭。
她努力支持著修為被廢形同凡人的北辰殊,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一切都是值得的…
看著這樣的赤瀟,北辰殊心中的感動簡直難以用言語形容。
她是妖族圣女,地位尊貴,受妖族萬民敬仰;他是廢物一個,無用至極,走哪里都會被人踩上兩腳。
這樣的我,怎么配得上你的喜愛?
北辰殊閉了閉眼,將眼眶之中的濕潤壓下,“赤瀟,你回去吧,不要管我,我…不值得…”
“別說了!”赤瀟打斷他的話,“過去的生命里,我一直順應天命,從不敢有自己的想法;如今,我想要按自己的想法,為自己活一次,哪怕前方是萬劫不復,哪怕下一刻就死去,我,也不會后悔!”
“你也不要勸我,你以為我很喜歡你嗎?”赤瀟別開眼,“我是看中了你的氣運,懂嗎?你是氣運之子,跟著你準沒錯,我對你,只有一點點,一點點喜歡…”
危樓聞言,嗤笑一聲,“女人,你的名字叫口是心非!”
若說現在誰最不擔心,那必然是危樓了。
北辰殊對自己的力量尚且將信將疑;赤瀟即便嘴上說得再強硬,心里也是方得一比;唯有他,毫不懷疑北辰殊會死在這里。
畢竟,多年前,他也曾是與北辰殊一樣的氣運之子啊!
——你問為什么他淪落到現如今這地步?
這不廢話嗎,當然是遇到了氣運比他還好的人,被完克了唄。
不過危樓并不擔心北辰殊會遭遇和他一樣坑爹的命運,因為在滄瀾界這小地方,北辰殊如此氣運,可謂舉世無雙了。
又聽了一會兒墻角,危樓心中連連嘆息,赤瀟這妹子,腦子真的不太好,看上誰不好,看上個處處留情的男人,以后有她哭的時候!
雖然已經能預見赤瀟妹子未來的悲慘命運,但他完全沒有任何阻止事態惡化的打算——關他何事,他只需要等著北辰殊給他找一具肉身就行了。
正在漫無邊際地思考人生的危樓忽然神色一動,對北辰殊道:“又追上來了,快躲好!”
正在和妹子互訴衷腸的北辰殊聞言立刻臉色一變,抓緊赤瀟的手,“快躲好,他們又來了!”
赤瀟同樣臉色難看,伸出手,一株植物從她手心長出,迅速變大,與柳樹有幾分相似,只是顏色卻是與這片雪原一樣的白。
靈植將赤瀟與北辰殊包裹起來,自己也團成一個雪球,滾進深深的雪層之中,一動不動。
而一直打醬油的危樓,神色也凝重起來,他放出神識,將所有痕跡抹除,又在羅云天絲外再裹了一層,這樣他們的氣息就被徹底隱藏起來。
靠著這個辦法,他們逃過了許多次追殺。
但這一次,他們似乎是失算了。
來人是一只巨熊,看他能部分變化成人形,便知道他的修為至少也在金丹后期,對現在的北辰殊和赤瀟而言,絕對是無法抵抗的敵人。
但兩人并不怎么擔心,因為之前來過更加棘手的敵人,沒人能找到被羅云天絲藏起來的他們。
巨熊仔細找了一遍,確實沒發現有人,他不甘心地重重踏了地面一腳,地動山搖,雪屑紛飛,幾乎遮天蔽日。
在這一泄憤之舉之后,他取出一個羅盤,念念有詞。
見狀,危樓神色大變,厲聲道:“小心,他…發現你們了!”
“什么?!”
不等問明情況,北辰殊只覺得腳下一個踉蹌,天旋地轉,之后又被重重摔落,登時渾身骨頭咔咔作響,抗議著自己遭受到的暴力對待。
赤瀟的情況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她服用了化形丹,本就要虛弱一段時間,又因背叛蛇族中了劇毒,能逃這么遠都是靠愛發電,被這么暴力摔打,整個人都痛得蜷縮成一團,鮮血不要靈石般從口中溢出,染紅了輕薄的羅云天絲,遠遠看來有種令人心悸的破碎之美。
巨熊徒手撕開羅云天絲,獰笑一聲,掐著赤瀟的脖子便將她拖了出來,重重扔在雪地上,嘲諷道:“赤瀟,你不是最愛把天命掛在嘴邊么,那你就沒想到你會淪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赤瀟痛苦地蹙著眉,甚至無法發出一個音節,只那雙美眸之中含著可怕的怒火,似乎隨時能將人焚成灰燼。
“還有你…”巨熊一腳踩住北辰殊一條腿,回過頭對赤瀟道,“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弱成這樣…”
北辰殊咬牙不發出哪怕一絲痛呼之聲,即便那條腿估計已經被踩成粉碎性骨折,這大概是他最后的硬氣了。
弱者,就是這么可悲,哪怕你心中恨得不行,卻也無法撼動施暴者一分一毫…
“堅持住,有人來了。”危樓神色一喜,連忙道,“堅持住,不要激怒他!”
“什么人?”北辰殊勉強抽出一絲意識詢問危樓。
“劍宗的人。”
“劍宗?”北辰殊卻沒有絲毫放松,他不會忘記自己之前就是遭到劍宗的同門算計,這才修為盡失,“你確定不是敵人?”
“不是。”危樓的神情十分奇異,“來的人,是兩個年輕劍修…”
當你醒來,發現自己身處棺中,不能動彈,你會作何感想?
墨天微如今便面臨著這樣的情況。
她躺在一口棺中,而且被擺得齊齊整整,連一縷發絲都沒有亂,雙手還交疊著放在胸前,這糟糕的姿勢讓她不禁聯想到被制成木乃伊的埃及法老們。
她愣了愣,想依舊按照之前的辦法,以劍意御使肉身,從棺中爬出去。
但下一刻墨天微的臉色就變了,因為她發現自己居然無法發出任何劍意。
“怎么會這樣?”墨三歲都驚呆了,從沒聽說過領悟到的劍意還會發不出來的,這是技能cd嗎?
她回想了一遍之前發生的事情,師尊出關了,她拜見師尊,然后師尊一指頭戳她腦門上,然后她就撲街了。
“師尊居然有這種愛好嗎?”墨天微覺得自己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將睡過去的人擺成尸體模樣?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并不太擔心,因為只要看棺材是萬年玄寒玉做的,就知道這還是在靈星峰沒錯了——別的地方可少有這樣的寶物。
她只是好奇,師尊這是要干什么?
靜靜等待了一會兒,棺蓋突然打開,墨天微看見師尊就站在棺材邊,表情依舊高冷,看起來與閉關之前沒什么兩樣。
明澤真君看了她一眼,“醒了?”
墨天微在聽見這句話之后,便發現自己身上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感覺像是解開了一道束縛著她的鎖。
她下意識地用出劍意,這一次成功了,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好奇地坐起身來,她打量著如今所處的環境,“師尊,這是哪里?之前我竟無法發出劍意!”
眼前所在的世界,是一片死寂的雪原,陰沉沉的天幕似是不堪重負,仿佛只要一伸手便能觸摸到那層層的陰云。遙遠的山峰上劍意沖霄,讓人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被它肆意散發而開的劍意刺傷。
明澤真君等墨天微從棺中爬出來,這才開口回答了她的問題:“這是為師的劍域。”
“劍域?”墨天微吃了一驚,“據說進入劍魄七轉境界后,因為對劍道的領悟,或早或晚,紫府將產生變化,化作劍域…”
“嗯,這是為師的劍域,在進入劍魄第二轉的時候產生雛形,如今為師正在劍魄六轉之境,劍域尚不完善。”明澤真君解釋,“之前你無法發出劍意,那是因為你處在為師的劍域之中,我劍道境界強于你,我的劍域壓制住了你的劍域。”
“哦,原來如此!”墨天微恍然大悟,但旋即又反應過來,“等等,師尊,你說我的劍域?我什么時候有劍域了?”
明澤真君回以一個看智障的眼神:“你自己都不知道,為師怎么知道!”
墨天微:“…”好吧,是這個道理沒錯…
見她這副悻悻的模樣,明澤真君難得覺得有些好笑,唇角彎了彎,才說起正事來:“之前在接天殿見你,發覺你的肉身出了些問題,若繼續如你這般強行御使下去,必會損傷根基,這才讓你先沉睡過去。”
墨天微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師尊,我也不知怎么就成這樣了…”
“我觀你的傷勢,應該是強行突破造成的。”明澤真君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你可知,雖然勉強自己可能突破境界,但更大的可能是損傷根基,甚至于淪為廢人。”
“我明白,但是…”墨天微擰了擰眉,“如果不強迫自己,我如何知道那是我的極限,而不是突破的契機呢?”
“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們劍修本就是要在一次次的絕境逆境之中突破,才能最終站在巔峰的。”明澤真君想了想,給了她一個很佛的回答,“看你自己吧,境界是你的,肉身是你的,契機也是你的,你自己應該會有正確的判斷。”
墨天微:“…咳咳,有道理!”
她回想了一下,覺得她應該是在劍冢之中闖第九級地獄難度的時候突破了,領悟了劍域,這才通關。但因為她皮太脆,無法承受劍域的力量,那一次爆發之后,肉身便罷工了。
那看來,這便是不正確的突破了。
“修煉須得循序漸進,你太過心急,這一次已是邀天之幸,下次就沒這么好的運氣了。”明澤真君敲打他這不安分的徒弟,“帶你來我的劍域,就是為了借助劍域的力量壓制住你的劍域,讓你馴服它,學會控制它的力量。”
他瞟了墨天微一眼,“力量無法控制,那只會比沒有更可怕。”
墨天微乖乖聽訓,頭都不敢抬。
“跟我來吧。”
明澤真君招呼她一聲,便抬步朝著遠處的那座孤峰走去。
墨天微忍了很久,終于還是沒忍住,問道:“師尊,所以你是為什么要把我放在萬年玄寒玉棺中?”
“…棺材運送比較方便。”明澤真君面無表情,“全是骨頭,抱著硌得慌。”
墨天微:“…”這么瘦真是對不起了啊!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尷尬,但明澤真君似乎完全沒有察覺,走了一會兒又問道:“恢復劍體的寶物收集齊了嗎?”
說到劍體,墨天微也沒心思想別的了,連忙答道:“收集齊了,我按照師尊說的,在得到玄澤劍泉后立刻就服用了,月華泓乳和玉虛寶鏡在玉墜里。”說著她還拍了拍玉墜。
明澤真君“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你太不愛惜自己的肉身,雖是用了玄澤劍泉,但因你多次受創,它的藥力已經用完了。好在我早年曾收集了幾份,勉強也夠用了。”
“可是,玄澤劍泉溫養暗傷,不是需要一段比較長的時間嗎?呃…”
墨天微在問出這個問題后立刻就意識到了什么,嘴角抽了抽,“師尊該不會是想…開光?”
“這世上沒有什么病是電擊療法治不好的,如果有,那就再治一次。”明澤真君悠悠說道,“這不是你曾經說過的話嗎?”
墨天微:“…”
師尊你今天真的很皮,要不是打不過,我都想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