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一場殺戮正在進行。
蓮業雖然在說著疑問句,但是他的語氣十分篤定,似乎早已確定眼前之人的身份。
厲炎真人獰笑一聲,“你是誰?來插手我的事,膽子不小嘛!”
“嗯,還好。”
蓮業像是壓根聽不出來這句話里的諷刺,反而還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給了一個謙虛的回答。
厲炎真人一噎,惡狠狠地瞪了蓮業一眼,“想殺我?便看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蓮業不說話了,他的身形輕輕一晃,整個人好似一縷青煙,飄散在風中,再難尋覓蹤跡。
厲炎真人心中一凜,取出一件漆黑的法寶,法寶四四方方,像是個盒子,材質是一種木頭,上面陰刻著細密的花紋。
木盒從厲炎真人手上冉冉升起,飛到他頭上,垂落蒙蒙灰光,將他整個人護持起來。
“叮!”
細劍刺入灰光之中,卻沒能破開,只發出一聲短促的輕鳴,便被其主人抽了回去。
經由此劍,厲炎真人也找到了蓮業的位置所在,漆黑如墨的手掌探出,輕飄飄一掌拍落。
蓮業飛身后撤,速度極快,拉出一道道殘影,厲炎真人眼一花,便見那層層殘影一一消散,而蓮業也再度隱去了身形。
“嘖,滑溜!”
厲炎真人眉頭緊鎖,譏諷似的說了一句,又取出一盞青燈。青燈上有三盞燭臺,此時已盡數燃起。
在青燈被取出的第一時間,月光似是被某種力量排開,厲炎真人方圓十丈之內,陡然變得陰暗無比,只青燈上的紫幽魔火散發出幽幽光芒。
厲炎真人手上托著燭臺,閉目一動不動。
陰影之中,一片蓮花不知從何而來,在厲炎真人身后輕輕飄落,而他毫無所覺,仍在閉目感應蓮業的方位。
一只蒼白瘦弱的手忽地從空中探出,拈起蓮花瓣,出手快若閃電,只在瞬間便將花瓣印在厲炎真人后心。
柔軟粉嫩的蓮花瓣在被拈起之時,忽地生出變化,仿佛經過了無形之中某種力量的精雕細琢,變作一把柳葉大小的小刀。
刀身美麗,正是蓮花之色,精巧可愛,但被那只手印在厲炎真人后心時,才顯出它美麗外表下的極致危險。
那層之前擋住了細劍突襲的灰光此時仿佛不存在一般,被蓮花刀與那只手輕易穿過。
厲炎真人身上的護體魔力遇上蓮花刀,如湯沃雪,消融了一小半,而厲炎真人根本沒發現。
蓮花刀穿透厲炎真人的法衣,刺入后心。
厲炎真人取出青燈之后,便找到了蓮業的方位,但他心思詭詐,不愿就此打過去,想誘使蓮業出手攻擊他,然后趁其不備時使出絕招一擊必殺。
他忽略掉背后那飄忽的目光,袖袍下一只手上光芒瑩瑩,一枚細長的釘子輕輕旋轉。
長釘長約三寸,材質是某種金石,上面已經銹跡斑斑,看起來年份已久。
但厲炎真人十分自信,這噬魂釘制作十分困難,威力卻也著實驚人,他曾用一枚噬魂釘偷襲某位真人,一擊之下便讓那真人失去反抗之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將金丹掏出。
“用來對付你一個還不到金丹的小雜魚,還不是手到擒來?”
厲炎真人只等那小賊殺來,好讓他嘗嘗噬魂釘的滋味!
正當此時,他忽地感覺到那小賊氣息猛地靠近,速度宛若鬼魅,嚇了他一跳。
他暗罵了一聲,默念法訣,噬魂釘寶光亮起,眨眼間鉆出袖袍,朝感應中蓮業的方向刺去。
兩道悶哼聲接連響起。
厲炎真人只覺心口一涼,溫熱的鮮血滲透衣裳流淌而出。體內血液中,有個冰涼的東西游轉不定,途經之處,經脈盡碎。
唇邊溢出一道血線,他下意識地捂住胸口,艱難回望。
剛剛他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悶哼,噬魂釘命中了那小賊,他…還不一定會死!
只要,只要將那小賊吃掉…
蓮業確實中招了,他左肩靠近胸口的地方釘著一枚噬魂釘。
此時的噬魂釘和之前那銹跡斑斑的模樣可全然不同,仿佛一下子洗盡鉛華,寶光閃閃,源源不斷的黑氣涌入傷口,沿著經脈血液奔赴四面八方。
厲炎真人眸中閃過狂喜,只要噬魂釘將他釘住…
蓮業明顯感覺到了這黑氣的不同凡響,他毫不猶豫,封住身體幾個大穴,空無一物的手上突然多出一把小巧精致的蓮花刀。
刀光一閃,噬魂釘被挑飛,美麗的蓮花刀也仿佛被污濁了一般,灰蒙蒙毫無光澤。
蓮業毫不心疼,將蓮花刀扔掉,又取出一把,將傷口周圍已經腐爛的肉一一割去,這才服下一粒丹藥。
丹藥是最常見的補益氣血的凝血丹,藥力在丹藥入口之時立刻劃開,源源不斷的新生血液將舊的血液沿著還未愈合的傷口逼出,場面十分血腥。
但蓮業似乎根本沒發現這一點,在服用完凝血丹后,他又取出一粒丹藥,卻只含在口中,并未用靈力化開。
厲炎真人恨恨地看著將目光落回自己身上的人,色厲內荏:“噬魂釘的噬魂之力你也敢忽視?”
但蓮業根本沒聽厲炎真人說什么,雖然之前及時封鎖了大穴,又處理了傷口,但噬魂之力極其頑強,不服用丹藥打坐調息是絕不可能將之祛除的。
他已經感受到了噬魂之力的霸道,他的速度極快,然而在噬魂之力的作用下,現在動一動腳步都痛得像是被無數細針扎一般。
蓮業額頭滲出點點汗珠,細密的汗珠匯聚一處,順著臉頰流下,滴落地上。
他神色不變,雖然現在十分痛苦,但他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殺了厲炎真人,將其神魂帶回去交給主上!
他一步步走向已經跌坐在地的厲炎真人,在他恐懼怨毒的目光中,一劍刺出——頭顱飛起!
蓮業腦中一陣陣眩暈,眼前視野時黑時明,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只手接住厲炎真人的大好頭顱,另一只手虛虛按在頭顱之上,一個透明的神魂被生生拽出!
時間緊急,他甚至沒來得急多看那神魂一眼,只將之塞進準備好的魂爐之中,便昏迷過去。
不過幸運的是,在昏迷之前,他咬破了含在口中的丹藥,雖然藥效作用時間會長一些,但總歸還是有些效果的。
而此時,墨天微也遇到了麻煩。
一只幡鬼陰陰怪笑著,朝墨天微撲來,細長漆黑的指甲陰毒無比,只要劃破一丁點,便會失去大半反抗之力。
墨天微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自然清楚幡鬼的可怕。
但,清涼劍在手,對付這些連自我意識都沒有的怪物,她何懼之有?
墨天微冷笑一聲,擺出一個起手式,這還是墨天微第一次在戰斗中如此正兒八經地擺出起手式,這也代表她之后將會只用一套劍法,而不是如以往一般隨心所欲。
對付這種怪物,用別的劍法也是浪費,一套《昭陽劍法》足矣!
幡鬼不能使用它們生前擁有的道法,但在煉制過程中,卻被賦予了種種手段,其中最出名也是最基本的便是污穢,能污濁他人法寶、靈力;其次便是怨憎,以無窮無盡的怨恨動搖修士心境,勾出心魔;還有鬼毒,能用劇毒壞人肉身,傷人法體。
雖然這些能力的大小都取決于幡鬼的實力,一些小幡鬼的這些能力弱得掉渣,但仍讓許多散修聞幡色變。
與之相反,魔道之中,幾乎人手必備一兩件魂幡法寶。
幡鬼尖聲厲嘯,像是從九幽地獄之中傳出一般,充滿著無盡的怨恨。
它怨恨,怨恨天道不公,為何讓它淪落成幡鬼,受制于人,毫無自由;它怨恨,怨恨每日每夜都要受盡折磨,死后不得安寧,永世不得超生;它怨恨,憑什么這些人能好好地活著,享受它曾擁有但已失去的一切美好!
憑什么?!
這些人,全都要死!
墨天微聽見幡鬼厲嘯,只覺神魂像是被一錘狠狠擊中,眼前一陣發黑。
她想到前世種種,死前的怨恨又一次浮上心頭,她的不甘與委屈,該找誰算賬?
她想起來到這個世界后發生的一件件事情,為什么她要被一個魔修如此折辱?現在連一個小幡鬼都能欺上頭來!
不平嗎?
怨恨嗎?
她仿佛聽見那個久不露面的心魔在她耳邊低低笑著,輕聲蠱惑:“讓我幫你吧!讓我幫你吧!”
“我們,一直都是一體的!”
“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墨天微重復了一句,露出一個獰笑,“憑什么?你算什么東西,也敢說和我是一體的?”
“像你這種只敢藏在暗中的老鼠,也只配與幡鬼一類的怪物為伍!”
霎時間,仿佛一桶冰水從頭澆下,原本生出幾分怒意的心驟然平靜下來,那些怒意也悄然隱去。
墨天微知道這是《無心天書》起作用了,這門心法在入門階段忌大喜大悲大怒,一旦她的情緒波動超過上下限,《無心天書》便會自動運轉,為的便是讓她保持心態平和。
沒有一個平和的心態,想要繼續修煉這本心法,那與找死真沒什么區別。
墨天微冷冷看著幡鬼,手中清涼劍挽出一個劍花,通透如冰的劍身上忽地聚起一個小小的光點。
光點飛速變大,若一輪明日落在劍上,灼目耀眼。
《昭陽劍法》,昭昭。
《昭陽劍法》與《烈日劍法》的許多劍招有幾分形似,實則不然。《昭陽劍法》取的是大日昭昭、正大堂皇之意,《烈日劍法》取的則是烈日煌煌,灼燒萬物之意。
清涼劍劍身向下彎出一個驚險的弧度,劍尖低垂,似是不堪負明日之重。
墨天微手腕輕抖,劍尖輕挑,明日脫劍飛起,直撲幡鬼。
幡鬼識得厲害,連忙中止了厲嘯,閃身躲避,但還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明日撞在它身上,直燒得半邊身子都消失不見。
幡鬼最怕的便是這種至陽之力灼燒,痛得連連嘶吼,卻是毫無辦法。
墨天微又豈會放過這絕佳的機會,她身形如風,眨眼便到了幡鬼面前,劍身似黃金鑄就,光芒熠熠。
她平平刺出一劍,長劍直貫而入,幡鬼想要阻攔的手停在半空,轉瞬整只鬼化作一縷青煙,飛灰煙滅。
墨天微收劍回鞘,掃了眼正中央空地中交戰的兩人,眸色深沉。
下一刻,她往身上拍了一道神行符,飛快離開了這人間煉獄。
蓮業從昏迷之中醒來,已經是天色泛白,黎明時分。
他茫然地睜開眼,坐起身來,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環顧四周,瞳孔驟然緊縮,發生了什么?為什么這里死了這么多人?而且個個死狀凄慘…
他的目光落到身旁那具無頭尸體上,眉頭緊鎖。
這里是哪里?
蓮業心中忐忑不安,他蹭地一聲站起身來,胸口猛地一痛,腦中也是陣陣眩暈,差點沒站穩又栽倒下去。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出現在這里,但自己的傷肯定和這里發生的事情有關,不知道這里發生的事情會不會被人發現…
他心中有許多疑問,但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趕緊離開。
蓮業捂住胸口,咳嗽幾聲,隨便選了個方向,就要離去。
然而沒走兩步,他的目光忽地掃到地上躺著的一枚小刀上,小刀精致美麗,但卻似乎被污濁了一般,黯淡無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停下來,只是覺得那小刀刀身上的蓮花圖案十分眼熟。
眼熟?
應該和自己有關系。
他彎腰撿起小刀,隨意塞進懷里,再不猶豫,飛快離去。
在蓮業離開后大約一個時辰,這里忽然又有了動靜。
僥幸沒被斗法波及的一棵古樹上,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一個小男童從繁茂的樹冠中爬出,坐在一根粗大的枝椏上,望著下方那具無頭尸體,眸中滿是陰狠。
“沒想到,我厲炎聰明一世,居然栽在了一個小賊手上。”
“若不是之前留了一手,恐怕這次是真的要死了。”
原來,厲炎真人在蓮業追來前,借著追殺眾多修士的機會,將劉楚睿放在了這株大樹上,之后殺戮也有意避開,這才沒讓人發現端倪。
而在與蓮業的斗法之中,他被蓮業重創,瀕死之際,他暗中施展秘術,將存在于劉楚睿肉身內的羅敏蒼的神魂與自己的神魂調換,讓羅敏蒼代替自己被殺,最后連神魂也被拘走。
他本以為留了這一手,等那小賊被噬魂之力重創,他再從劉楚睿的肉身中醒來,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殺掉小賊,卻沒想到到底還是出了差池。
那小賊的一刀,不是那么好扛的,秘術的消耗也堪稱恐怖,他的神魂受到了重創,一回到劉楚睿的體內,便陷入了沉睡之中,以致于錯過了殺掉小賊的大好機會。
他勉強從沉睡中醒來,卻不想到底晚了一步,小賊已經離去。
“罷了,到底還是本座技高一籌,近期之內應該不會再出什么事,我也能安心修煉一段時間,恢復傷勢。”
厲炎真人還是很滿意的,遇到追殺能留下性命就不錯了,更何況那小賊也被他算計了。
噬魂釘的噬魂之力,可不是輕易就能化解的,那小賊現在恐怕已經神魂殘缺了吧?
他打量了自己的肉身一番,心中又多了幾分不滿:“這劉楚睿真是資質平平,若不是沒得選擇,真是不想要。”
“當日竟教那孤星逃了,若是奪舍了他的肉身,別說再塑金丹,成就元嬰也不在話下。”
“是嗎?”
一個冷漠的童聲在腦中響起,聲音雖冷,但其中蘊含著的怨恨與憤怒卻是如何也壓不下的。
厲炎真人大驚,“什么人?是誰?出來!”
“出來?你占著我的身體,現在卻叫我出來?”童聲咬牙切齒,“既然這么嫌棄我的肉身,為何要奪舍我?為何要傷害我的親人?”
厲炎真人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這童聲竟然是真正的劉楚睿!
真是不可思議,厲炎真人根本不敢相信,以他當日金丹期的神魂,奪舍一個剛剛煉氣一層的小修士,居然會出這種岔子!
當時劉楚睿的神魂被他一碰就消失了,他還以為是劉楚睿太脆弱的緣故,沒想到竟然是偷偷藏了起來!
但很快,他放下心來,一個煉氣一層的小鬼而已,即便僥幸活下來了,又能如何?現在吞噬了也不晚,剛好現在身受重傷,吞噬一個神魂也是大補。
“奪我肉身!”
“殺我至親!”
“此仇不報,我劉楚睿枉為人!”
厲炎真人哈哈大笑,“報仇?你拿什么報仇?乖乖讓我吞噬吧,比起那些幡鬼,你…啊!”
“你,你做了什么?”
劉楚睿腦中,兩團人型光芒正在爭斗,白色光團從黑色光團身上生生撕下一大塊,塞進口中。
“做什么?”劉楚睿怒笑一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不可能,我是金丹…”
“你現在的神魂,脆弱得就像一張紙!”
“不不…放過我,放過我,我可以教你修煉,我有很多寶貝…啊啊啊…饒了我,饒了我!”
“我知道一個大秘密!大秘密!”
“秘密?”劉楚睿撕咬厲炎真人的動作頓了頓,“什么秘密?”
“放過我,我就告訴你!”厲炎真人連忙哀求。
劉楚睿眼中兇光一閃,又是一口咬下。
“不不不,別咬了,我說,我說!”
“我有一張藏寶圖!是真的,荒陵域中一處遺府的地圖,剛剛那個紅蓮面具男也是為此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