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緯畢竟心性頗佳,雖然因為腦補過多而生出嫉妒之心,但也正因腦補過多才越發明白(?)墨天微的不容易,因此嫉妒很快便平復了下去,轉為濃濃的贊嘆,以及更為澎湃緊迫的修行之念!
待得墨天微收劍,他心中暗暗下了決心——墨天微,終有一天我會勝過你的,只盼你快些將修為趕上來,我才好挑戰你!
蔣緯轉身離去,終究還是忍不住再回頭看了墨天微一眼。
卻見晨光之中,那人收起笑意,神情無悲無喜,一張側臉晶瑩無暇,若珠玉生輝,迎著激蕩的山風,衣袂飄搖,宛若傳說中吸風飲露的仙人,站在凡人不可觸及的彼岸,七情不侵,六欲不起,逍遙于天地間。
——美人如花隔云端。
蔣緯不由得想到這句詩,更是忍不住臉頰微紅——話說我為什么要看一個漢子這么久啊?!
“一定是修煉太久,腦子壞掉了。”
蔣緯喃喃自語,再不敢久留,飛也似地下山去了。
再聽到墨天微的消息已是大半年后,此時正是他們入門第六年。
是日春光正好,春風駘蕩。
蔣緯背靠一株大樹而坐,輕輕擦拭著手中長劍,目光落在水潭附近郁郁蔥蔥的雜草上,眸光飄忽,似是在思索著什么。
春日,萬物復蘇,草長鶯飛,正適合他理解“木”之一道劍法中最易被領悟的生長劍意,是以這些天以來,他愈發勤勉,連任務都沒去做了。
每有懈怠之心,他便想起那日在山崖之上練劍的少年,暗暗鼓舞自己——比你更有天賦的人都沒松懈,你有什么理由偷懶!
潭水青碧,波光粼粼,游魚追逐飛鳥白云的倒影,蟲豸于草間花中鳴叫聲聲,一派春和景明。
蔣緯擦劍的手不自覺停了下來,整個人的氣息忽地變得有些縹緲,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正是所有修士渴望追求的頓悟狀態,于此時,修士的領悟能力將急劇提高,許多平時不解的謎團亦會迎刃而解,勝過閉關數月數年。
倏爾,蔣緯霍地起身,手中長劍一轉,擺出一個起手式,旋即身形一動,長劍舞出稀疏幾朵劍花,恰似一方白雪琉璃世界中早發幾枝紅梅,斬開料峭春寒,破出一片春光,頓時寂靜無聲的天地因之有了萌芽的喧囂,有了生長的歡笑。
劍影越來越急,幾乎教人看不見真正劍身何在,只覺那一團炸開的光芒里,流淌過春回大地時千樹萬樹芳蕊初綻的盈盈暗香,又有開到荼靡時落英繽紛鋪滿地的富麗迤邐。
蔣緯不自覺露出一分笑意,劍光變幻間再沒有以往的阻滯沉凝之感。接著他又接連換了幾套劍訣,那三尺青鋒仿若他手臂的延伸,無論什么劍法舞來都極盡貼合劍法本意,這正是圓轉無缺之境大成的體現。
劍光在水潭邊的一隅天地縱橫蔓延,銳氣森森,但卻奇異地控制住沒有傷害四周的花花草草,仿佛劍法有靈一般。
良久,蔣緯終于收劍,靜靜站定,思索片刻,漸漸從頓悟之中醒來。
剛剛被如此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眷顧,蔣緯自然喜不自勝,更何況在方才短短不到一個時辰中,他的劍道有了令人驚喜的進步。
“是時候去劍窟磨劍了。”蔣緯喃喃自語。
大半年前那次打道回府后,他意識到自己的劍法還多有不足,遠沒有高明到足以進入劍窟,即便那時候入內,也只能給他一些經驗的累積,卻不能幫他完成質變,于是他忍耐住內心的渴望,一直沒有再踏足劍窟范圍一步。
終于在今天,他達到了圓轉無缺之境大成,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領悟劍意的前提,是“心”“技”“體”三者皆有一定水準。
其中,“心”自然是指對劍法意境的領悟。
之所以他們現在修煉劍法學的都是成套劍招,其中變化多有不足,是因為體悟劍法中的意境是現如今重中之重,尚無須與人爭斗。
待得“心”這一道有些領悟,便當入劍窟,與其中劍鬼爭斗,于戰斗之中學會招數變幻,磨礪出所謂的戰斗直覺——這便是“技”了。
與二者并行的乃是“體”,這卻有兩種含義,一是指修為,二是指劍體。
修為自然不必多說,再精妙的劍法,修為不足,施展出時威力自然大大削弱。
劍體卻值得專門詳述。
劍體,是所有真正的劍修都具有的一種法體,自然也有先天與后天之分。先天劍體極為罕見,近年來已不曾聽聞;后天劍體說來玄奇,其實道理與法修借天雷、罡風、重水等淬煉法體大同小異,無非是劍修在打磨劍意時,劍意同時也在淬煉劍修身體,劍意逐漸凝煉,于是可以將劍修身體的皮肉血骨一點點改造得更適合劍道修行,是以亦稱之為劍體。
顯然,尚未領悟劍意的蔣緯在“體”這一項上并不達標。
但劍窟之所以被稱作劍宗立派根基之一,自然有其神異之處,并不僅有磨礪劍技之用,還能用劍鬼的劍意來淬煉劍修劍體——各種玄妙,卻不是蔣緯這等還在外門的弟子可知的了。
“蔣師兄!蔣師兄!”
正當蔣緯思索著接下來的修煉計劃時,忽地聽見有喊叫聲自遠及近,似乎尋他有什么要緊事。
蔣緯目光一冷,便見一個同樣穿著外門弟子藍色道袍的少年朝著水潭奔了過來。
那人跑時還四下張望,看見蔣緯時眼睛一亮,腳步又快了幾分,飛也似地來到跟前,氣喘吁吁,“蔣師兄,可讓我好找!”
蔣緯卻不理會他,直接問道:“張師弟,找我何事?”
張岳看出蔣緯似乎心情不太美妙,立即正色,道:“蔣師兄,上次你不是讓我注意那位墨師弟的動向么…”
“墨師弟發生什么事了?”蔣緯心中一急,連忙追問。
張岳聽出他語氣里的急切,很是驚訝,不知道蔣師兄什么時候與那廢柴有了聯系,還竟然混得很熟的樣子?
不過疑惑被他埋在心底,他道:“確實發生了一件與他有關的事情。那吳陶然好生跋扈,竟逼迫墨師弟接了一個危險任務!”
“什么?”蔣緯不由失聲低呼。
但很快,他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立刻平靜下來,“將此事來龍去脈詳細告訴我!”
慎行峰。
一葉云舟悄然而落,從中走出一位衣袂翩翩的少年。
少年年紀尚幼,卻神色冷肅,不茍言笑,配上一身藍色法衣,好似幽幽深海中一灣冰藍寒水,又若崢嶸險峰上一抔皚皚白雪,深邃迷人的同時卻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當然,以上皆是加了美貌濾鏡后的效果圖,假若將此人顏值調低幾個檔次,那么只需要簡單一個詞組便能形容——頹廢中二少年。
頹廢中二少年的心情與她那恍若謫仙般不染塵埃的美貌卻毫無共同之處。
逆襲遙遙無期,仇人不知是誰,路人嘲諷依舊,人生加速下滑——墨天微啊墨天微,今天又是滿滿的喪氣的一天呢!
然而有什么辦法呢,她還是必須努力修煉,為了那微薄的一點生機。
思緒飄飛著,墨天微也不知怎么就進了庶務殿交完了這一次的劍窟守衛任務,又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抬眼望去,朝云千里,霞光萬道,四面霧海翻涌,群峰競秀。勝景依舊,又豈會因人而易?
——或許會,只是這人卻并非她墨天微而已。
墨天微忍不住嘆了口氣。
其實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居然在一條看不見希望的路上堅持了這么久,還沒有放棄,這真的不像她。
坐上云舟,朝明霞峰而去,墨天微神思不屬,不知不覺間前世今生之事漸漸混淆,她開始迷惘,命運如此安排究竟有何用意,給她第二世的機會便是要讓現實再度證明她的失敗嗎?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一步其實早有預兆,她的修為毫無寸進,修煉三級基礎劍法已經力不從心,劍道上的進境愈發緩慢幾近于無,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驕傲,該用什么去支持呢?
也無怪乎墨天微近乎絕望了。
不知想了多久,墨天微回到了明霞峰,這一次她準備閉關,修煉到煉氣四層再出關,說不定到時候一切會有所改變?
——嗯…大概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并沒有注意到路過之人看見她時各色各樣的目光,像是一個畫地為牢的囚徒。
直到被人攔住去路,她才猛然驚醒,被自己剛才的狀態嚇出一身冷汗。
“心魔…竟然又復蘇了么…”
墨天微眼中掠過一絲厭惡,她討厭這樣宛若案板上的魚一般毫無反抗之力的自己,這讓她想起前世的陰影,總覺得自己依舊是那個絕望的階下囚。
不能就這么坐以待斃!
她的眸光漸漸轉冷,心中盤算著該怎么將那只該死的心魔抓出來抽筋扒皮砍成十七八段。
“喂!你聽見沒有!廢柴墨,你…”
說話之人突然便噤聲了,因為他對上了那雙眼睛,閃著冰寒刺骨光芒的眼睛,倒映出趾高氣昂卻又卑若塵埃的自己的眼睛。
短暫的一窒后,他忽然出離地憤怒了,固然有剛才居然被那個煉氣三層的廢柴嚇到的惱怒,更多的卻是因為——那樣清澈以至于似乎能讓他人心中黑暗無所遁形的眼睛,真是太討厭了!
他冷笑一聲,傲慢道:“廢柴墨,吳師姐讓你過去。”
墨天微瞥了他一眼,微微皺眉,這人她認識,吳陶然的一條狗腿子,也是吳家族人,旁系庶出,貌似叫吳襄?
她很快收回視線,懶得看吳襄,而是望向不遠處眾星拱衛著的美麗少女——那便是吳陶然。
吳陶然容貌甚美,芙蓉如面柳如眉,那張溫婉秀麗盡態極妍的臉可以說是偶像劇白蓮花女主的標配,楚楚動人。
然而她走的卻并不是掃地恐傷螻蟻命的圣母路線,反倒極為霸道跋扈,反差略萌。
墨天微與之結仇,說起來十分簡單,無非是因為墨天微剛入門時與她、蔣緯三人齊名,然墨天微是廢柴一條,自然便讓吳陶然感覺受到了侮辱。
這也沒什么,頂多眼不見為凈,吳陶然看不順眼的人不知凡幾,墨天微算老幾?她天天忙著找茬,實在是沒有功夫搭理墨天微。
兩人相安無事了兩三年,卻不想因為一個意外再度結仇。
起因是,墨天微長得越來越好。
當然不是吳陶然心眼比針小見不得人長得好,恰恰相反,她喜歡美人,一群跟班都是男的俊女的靚,某次在庶務殿偶遇前去交任務的墨天微,頓時拜倒在其制式法衣下,希望能得到美人青睞。
墨天微…墨天微沒有想到自己人生第一次被調戲居然貢獻給了一個妹子,一時間十分尷尬。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所有人都堅信她是漢子,但畢竟真身是妹子,墨天微頂多在心里口花花兩句“哎呀妹子真萌嫁我吧”之類的,面對現實中的妹子表白,她當然只能毫不留情地拒絕,留下一個高貴冷艷的背影。
玻璃心的吳陶然妹子傷心不已,卻又得知這美人居然就是墨天微那個廢柴,頓時化悲痛為憤怒,忍不住被害妄想地認為這是墨天微故意戲弄她,從此粉轉黑。
墨天微并不能理解蘿莉粉的詭異腦回路,她有什么辦法,她也很無奈,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有些人還總愛亂入她的人生副本自愿充當守關BOSS,對此墨天微沒有別的想法,能懟回去的絕不忍著,我又不是你爸媽╮(╯▽╰)╭。
兩人正式交惡。
“不知道這妹子又在想啥…”墨天微被吳陶然那含怒帶怨的眼神看得寒毛直豎,腹誹不止:“我又不是負心漢,做什么這樣看我!”
吳陶然見墨天微遲遲沒有動身,更是氣惱,白嫩嫩的小臉被氣得通紅一片,忍不住走上前來,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目光審視地打量她一圈,譏諷道:“這不是我們的墨大天才么,怎么一年不見,依舊是煉氣三層呀?”
墨天微忽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眼熟,好像在哪本小說里看過。
她看了吳陶然一眼,不理會,打算繞路離開。
墨天微的不理會讓吳陶然很生氣,本來只是路上遇見就來打(扔)招(嘲)呼(諷),現在她不想那么好說話了,一定要讓這個混蛋受到教訓!
已經回到吳陶然身邊的吳襄摸了摸下巴,眼中閃過一絲惡毒的光芒,悄聲道:“大堂姐,之前我們那個任務…”
吳陶然聞弦歌而知雅意,朝吳襄贊許一笑,便道:“墨天微,我們之間的恩怨,也是時候了結了。”
墨天微:這是要攤牌?
“庶務殿有個任務,你若是敢接下來,不論成敗與否,我便再不找你麻煩,如何?”
墨天微笑了,當她是智障嗎,看吳陶然這樣子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任務,她才不要去做呢!
正要拒絕這個無理取鬧的提議,墨天微忽地頓住了,她有一個新的想法…
反正情況都已經糟糕到這地步了,為什么不試試看呢?
她展顏一笑,恍若冰消雪融,輕聲問:“什么任務?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