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價值
念及此處，伯衡不由自主地朝后視鏡看了一眼，結果就正好遇上了赫斯塔的目光。
“怎么了？”赫斯塔問。
伯衡笑了笑，有些尷尬地看向窗外。
“是怎么了？”赫斯塔又問。
“沒事，我——”
“不是問你，”赫斯塔道，“我問尤尼斯。”
伯衡有些茫然地轉過頭：“尤尼斯？”
維克多利婭也往后回頭：“哪里不舒服嗎，看你一直坐立不安的？”
“…我想上廁所。”尤尼斯小聲道。
伯衡這才意識到尤尼斯好像上車不久就開始扭扭捏捏的，不過他以為這是女孩子有什么心事，就沒有多問。
“下次直說就好了。”伯衡輕聲道，“不要不好意思。”
尤尼斯沒有回答——事實上，她確實有心事，今早的一場談話始終在她的腦海中盤旋。
她清楚地記得，就在離開農場前，十一和琪琪這兩個孩子橫沖直撞地跑向赫斯塔的汽車，嚷嚷著要跟著她們一起走。
彼時，那個監察官還和她的同伴一起在大廳檢查行李，自然是沒有精力顧及這邊。于是十一和琪琪兩個人圍著汽車敲敲打打，一副態度堅決的樣子，也沒有人來管。
尤尼斯記得這兩個小孩，在她和老師伯衡前往赫斯塔公寓的那個夜晚，這兩個小女孩被幾個水銀針小心地保護著。她一直以為，會被如此看重的兩個孩子應該也是水銀針能力者，然而今早當她問起這件事時，琪琪和十一卻對這個話題感到陌生。
起初尤尼斯以為這兩個小孩在扯謊騙人，便繼續聊了些螯合物的事想讓她們露出破綻，十一立刻咬鉤，說自己在十四區的時候見過螯合物也見過水銀針，尤尼斯忙問細節，結果十一開始得意洋洋地細數起自己在水銀針的大樓里吃過的自助餐。
尤尼斯又問她們參加了什么訓練，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這里的水銀針姐姐偶爾會帶她們跑跑步，尤尼斯忙問是帶多少配重的跑步，琪琪老實巴交地對著翻譯機問道：“什么是配重？”
如此再三，尤尼斯忽然意識到，這兩個小女孩好像就是普通人。
但這似乎又有些說不通——尤尼斯能理解為什么赫斯塔會帶著尤加利，畢竟身邊帶著一個能夠隨時頂替自己的赫斯塔人總是有用處的。然而，這個監察官，還有那么多的水銀針，為什么要圍著兩個普通小女孩轉呢？
十一和琪琪是如此顯眼，她們也絕不可能是赫斯塔人的親眷…把這樣的兩個孩子帶在身邊，又有什么用呢？
普通的小女孩就算長大了也只是普通的大人，而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普通人。更不要說她還要為了這兩個孩子反反復復地尋找學校…
尤尼斯左思右想，始終無法得出結論——她實在看不出赫斯塔帶上兩個累贅出行的價值。
汽車很快靠在一個休息點停下，尤尼斯去上廁所，赫斯塔和維克多利婭去自動售貨機前買小零食，伯衡一個人靠在路邊的石墩子上發呆。
等眾人再聚齊，維克多利婭手里多了兩瓶汽水，赫斯塔則買了五包軟糖，她兩包拿在手里，剩下的全都塞在外套兩側的口袋，看起來鼓鼓囊囊的。
接近路邊時，維克多利婭突然快步沖向了黎各的摩托，搶先一步坐了上去——她這一路在副駕坐著實在無聊，便提出讓自己來開開摩托車，然而黎各也不愿坐汽車副駕，三人吵吵鬧鬧地交涉了一會兒，最終赫斯塔退下來，把駕駛座讓給了黎各。
車輛又重新開始行駛，尤尼斯仍然心事重重地望著窗外。
先前她猶豫著要不要和伯衡聊聊這件事，但見老師興致勃勃地觀察著休息點外的灌木叢，她又不想去打擾，她決定在回到真正安全的地方之前不和任何人聊這件事，只獨自消化心中的種種迷死。
尤尼斯緊緊抓著安全帶，目光如炬地凝視著斜前方的赫斯塔——這是個多么心思縝密又令人難以看透的水銀針啊，難怪老師一直強調要小心行事…我也必須小心才是，以免讓她尋出我的什么破綻！
赫斯塔對此暫無覺察。她靠著副駕駛的椅背，始終沒有回頭。一放下方向盤，一陣強烈的困意就襲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她聽見后排的伯衡似乎是從路邊發現了某種罕見的植被，他興致勃勃地將它的莖與葉展示給自己年輕的學生，并說出了它的種種習性。
尤尼斯聽得意興闌珊，赫斯塔倒是都聽進去了。
在迷蒙的困意中，她忽然想起許多年前在修道院的生活。這讓她恍惚覺得身后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十四歲的伯衡，畢竟那個年輕的朋友就是這樣擅長辨認各種菌菇和可食用的植物…
“不錯，大多數人類的食用的蔬菜都出自十字花科，”赫斯塔想著，“芥菜，橄欖，蕪菁全都是。它們的莖和葉通常沒有拖曳，花有十字花冠和四強雄蕊…真奇怪，既然帕卡特已經開了一個雞舍，她為什么不再開一個菜園呢？…要是孩子們可以在后院種菜，那就像當初我們在圣安妮修道院的生活那樣了，當然，菜肯定是夠吃的，她們不用去山上挖野菜…”
一輛吐著可怕青煙的舊摩托突然從黎各的左側擦了過去，黎各破口大罵，生氣地按了幾下喇叭。
赫斯塔朝黎各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迷迷糊糊地收回了視線。
“要是我也死了，她是不是也得在眉毛上多文一個名字？可她左邊眉毛上已經文了兩個，再加一個就太多了…那么文在右邊眉毛上？哎，那也太奇怪了，簡直像一塊不平衡的翹翹板…不過倒是可以把莉茲的名字文在我上面，這樣就對稱了…”
赫斯塔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幾乎感到一陣怡然自得的倦意。她昨晚睡得不太好，一直在做夢，此刻黎各坐在身旁，維克多利婭開著摩托走在前面，這讓她感覺自己是時候睡一覺，好養足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