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麥克西維爾答應了“主上”條件之后的第二天,那名白袍老者再次出現。
由于剛剛結束了曠日持久的模擬戰斗,突然空閑下來的麥克西維爾就和幾乎所有其他軍官一樣都感到有些不太適應,正在海上要塞的司令室里坐立難安。見到白袍老者出現,他仿佛早已等候多時,猛然起身,就要去外面發布集結命令。
但被攔了下來。
“不必叫上所有人,我這次是來帶走第一批適格者的,只有兩個人而已。”
麥克西維爾停下了動作,皺眉道:“其他人呢?”
“放心吧,接下來陸續會有安排,但不是現在。作為第一批執行‘特殊工作’的人員,主上只要最精英的人選。”
“好吧,所以被選中的兩人是誰?”
“你,以及柯尼斯中校。”
白袍老者見他沒回應,又道:“怎么,你有意見?”
麥克西維爾遲疑了片刻,最終搖了搖頭。
但實際上,有關這名“柯尼斯中校”,他不僅僅懷疑此人的能力,甚至還認為此人已經不再適合以軍人的身份繼續參加戰斗。
這名身為中級魔法師的年輕軍官原本有著不錯的前途,若是能夠在海上要塞順利退役,進入雪漫的皇家法師團并非難事。可在被俘后,那場沒有被事先告知是模擬戰斗的測試中,他第一輪就選擇當了逃兵,成為了半數幸存者之一;到了第二輪,他又聯合魔法師軍官們在城鎮中秘密布下魔法陣,‘坑殺’了數以百計的士兵,只為能順利活到最后。
而當柯尼斯知道這不過是一場游戲時,這家伙當場就精神崩潰了,也導致了后來出現觸目驚心的“自殺現場”。再后來,他雖然勉強恢復了些理智,并在麥克西維爾的要求下參加了后續的模擬戰斗,但整個人的精神面貌早已不復從前,不但寡言少語、離群孤僻,更是在數百場模擬戰中沒有消滅過哪怕一個作為敵人的士兵。
沒有錯,他被干掉了好幾百次,卻沒有再“殺”過一個人,有許多次機會近在眼前,他卻著了魔般遲遲不肯動手。
對此,許多曾經的同僚們都嗤之以鼻,在大部分人的眼里,他都成了一個虛偽的怪胎,幾乎再也沒人愿意跟他搭檔,甚至在平時也把他當成空氣。至于麥克西維爾,他比其他人看更得多一些,知道這個年輕人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是因為他遲遲無法原諒自己:柯尼斯當初為了求生欲而做出的選擇,想必是扼殺了一切良知與善念,把自己臨時逼成了一個純粹想要活下去的瘋子,這在人陷入絕境時并不罕見。可問題在于,本性越是善良的人這么做,劫后余生時要面對的罪惡感就越嚴重,許多人甚至窮盡一輩子都無法走出陰影。
而柯尼斯顯然就屬于此列。
要知道,當時那些一拍即合的軍官們,可是也與他聯手欺騙并解決了那些“礙事”的士兵的,要論“罪孽”程度,他們并不輸給柯尼斯中校。可他們中沒有一個像他一樣走不出來,反而是在得知那是一場游戲后立刻釋懷。
可惜這除了說明柯尼斯中校的良知可能過于旺盛之外,就毫無意義了,尤其是作為軍人來說,他已經完全沒有了戰斗意志。
所以,理解不代表認同,在麥克西維爾看來,此人顯然不應該是合適的人選,除非主上想讓他在所謂的“特殊任務”中送死。
但在經過了短暫的思考之后,麥克西維爾又覺得,對于走進了死胡同的柯尼斯而言,眼下的改變或許未必是壞事。把他繼續放在這個虛假的海上要塞發霉,反而才會讓他越陷越深,永遠都無法解開心結。
“主上”偏偏在幾十名軍官中選中他,或許也是出于這層考慮?
麥克西維爾無法確定,但最終還是沒有提出異議。
幾分鐘后,麥克西維爾敲開了柯尼斯中校的門。
和那些精力過于旺盛,在海上要塞各處活動的軍官們不同,這家伙在得知戰斗告一段落后,已經把自己鎖在了房間里整整兩天。
柯尼斯看起來比前些日子還要頹廢,不但在短短一個月里瘦了十幾公斤,而且眼眶深陷、精神疲憊,若非被強制要求打理頭發和胡子,可能已經成了野人。但在見到麥克西維爾時,他還是站得筆挺,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長官,請您吩咐。”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仿佛很久都沒喝水。
麥克西維爾打量著柯尼斯,面無表情說道:“還記得昨天說的事嗎,你是除我之外唯一被選中的,跟我走吧,去面對那些同樣被選中的士兵。”
柯尼斯身體一顫,下意識退后了半步,搖搖欲墜。
“你害怕了?”
麥克西維爾問道。
“我…”
柯尼斯開了個頭就說不下去了,他的神色中分明透露著某種恐懼。
“搞快點。”麥克西維爾顯然有些不耐煩,瞪著他大吼道,“你有兩分鐘時間換上軍裝,然后走出這該死的房間。”
柯尼斯被吼得一激靈,當即也顧不上什么恐懼,連爬帶跑的就去換裝了,才過了不到一分鐘,就穿戴整齊重新站在門口。兩人一前一后,來到不遠處的白袍老者面前,在無言中化光而去,只留下了幾名好奇觀望著這邊的軍官。
當周圍空間恢復穩定的時候,麥克西維爾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充滿紅色霧氣的地方,這里氣溫燥熱,能見度極低,讓人沒有絲毫安全感可言。那名神出鬼沒的白袍老者似乎并沒有跟來,他身邊除了柯尼斯中校之外,再也沒有第三個人。
而此時的柯尼斯正在左右張望,神色與姿態中充滿警惕,他雖然沒有了戰斗的意志,但作為軍人的本能終歸沒有消失。
麥克西維爾很快反應過來:眼前所要面對的,很可能是一場全新的“試煉”,因為在剛才的傳送過程中,他并沒有感到過于劇烈的空間波動。這說明傳送的距離并不遠,至少不是跨空間的級別,應該和之前的“戰場”一樣,屬于同一領域空間。但他并沒有告訴柯尼斯這些,而是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指向遠方。
“我感覺到那邊有什么東西,朝該方向探索,你走前面,我掩護你。”
“收到!”
柯尼斯領命,擺出了防御姿態的同時,身上出現了淡淡的元素光澤,這是軍法師最常用的“標準強化術”,屬于全面提升行動與作戰能力的基礎復合法術。隨后,他輕盈而快速地走在前面,麥克西維爾不緊不慢跟著。
兩人就這么大約穿過了兩百米的霧層,而正當一切仿佛如常時,一聲槍響毫無預兆地猛然爆開,在可視范圍的盡頭,突然出現了幾道黑影。與此同時,一道被擴音裝置放大了無數倍的大喝從黑影方向傳來。
“不許動,舉起手來!”
無論是麥克西維爾還是柯尼斯,在經歷了數百場戰斗后,都對這槍聲格外敏感。兩人不約而同停了下來,柯尼斯緩緩舉起了雙手,但麥克西維爾只是注視著黑影的接近;不多時,他們的輪廓逐漸清晰,露出了本來的面目,一共五名全副武裝的持槍士兵,麥克西維爾還依稀記得他們的名字,甚至記得與之交手的細節。
毫無疑問,這五名曾經屬于雪漫第十三軍團的士兵,都是數百次模擬戰斗中培養出的最精英的戰士,在之前的作戰中,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不止一次“終結”過麥克西維爾的性命,所以麥克西維爾對他們也都印象格外深刻。
而當麥克西維爾看清了他們的時候,他們自然也看清了他。
“原來是麥克西維爾司令,抱歉冒犯了。”其中一名人高馬大的士兵率先道歉,“但這是有原因的:我們聽說這是一次新的考驗,有可能遇到更強大的敵人和危險,所以有些反應過度,還請您務必諒解。”
這名士兵言辭還算尊敬,但麥克西維爾知道,兩者之間的關系實際早已隔了一層厚重的壁障,如今的五名士兵,根本不是在以下級的身份對上級說話。但他對此早已有所準備,所以只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沒什么,正事要緊。”他淡淡道。
但隨后,五名士兵不約而同看向了更近處的柯尼斯,其中一人立刻認出了他:“柯尼斯長官!天哪,我還以為我看錯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可是在實戰對抗中沒有取得過一次擊殺…難道說您一直在隱藏實力?”
另一名士兵隨即笑了起來,附和道:“別這么說,柯尼斯長官還是有過擊殺記錄的。你忘了嗎,當初第一次在海島戰場的時候,他可是把我們殺得屁滾尿流。”
五人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而柯尼斯中校本人則早已深深低著頭,雙手還保持著舉起的姿勢,看起來格外滑稽。
“夠了。”
麥克西維爾打斷了他們的笑聲,沉聲道:“別忘了我們要做什么。”
作為曾經的軍團司令,他的聲音份量依然夠重。五名士兵收斂了笑聲,最初說話那人指著五人來時的方向,說道:“那邊有留給您和柯尼斯長官的裝備,請快點用它進行武裝。就在剛才,那個白衣服的老頭子告訴我們試煉已經開始了。他還說,這次和以往不一樣,是認真的,我們都有可能丟掉性命,請千萬不要兒戲。”
麥克西維爾瞳孔微微收縮了一瞬間,而后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