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重逢

　　無盡的黑暗中，似乎有著一道越來越近的光芒。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終于醒來了。

　　“我是誰…”

　　它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過了很久，它才仿佛從某個布滿灰塵的角落里找到了答案。

　　“亞當·杜特拉。”

　　“我在哪？”

　　“哨兵鎮。”

　　“我要干什么？”

　　“回家，去給女兒做飯。”

　　“那現在是怎么了？女兒呢？飯呢？”

　　“…”

　　想不起來，記憶一片混亂。

　　而就在這時，一個帶著哭腔的清脆聲音如同驚雷般響徹天地。

　　“爸爸！”

　　于是周圍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亞當猛然驚醒，發現這里是一個陰暗的酒吧，周圍一片狼藉，卻空蕩蕩的，女兒艾比蓋爾正站在廢墟中，淚眼婆娑地與自己對視，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了她。

　　不知為何，亞當根本無法抑制住內心的沖動，他想要沖上去抱住女兒哭一通。可就在這么做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很輕，仿佛根本沒有重量，抱向艾比蓋爾的雙臂更是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

　　這是怎么了！？

　　他低頭看去，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竟早已變得透明，就像是夜空中星星點點的光亮，并且正漂浮在空中，就像是游在水里一樣。

　　難道說…

　　自己變成了鬼魂？

　　想到這一點之后，許多記憶如同潮水一樣涌上來，亞當想起了不久前發生的一切：一群從未謀面的幫派成員把自己“邀請”到這里，在毒打并拷問了自己的過往經歷后，不顧自己的苦苦哀求，用刀子捅向了自己的心臟…

　　緊接著，亞當忽然臉色驟變：“艾比蓋爾，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快點離開，那些人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而就在這時，他的背后傳來了沙啞的聲音。

　　“放松點，亞當·杜特拉，殺害你的人都死了，你的女兒現在很安全。”

　　亞當猛然回頭望去，只見在不遠處的吧臺前有兩個人影。一人是滄桑的枯瘦老者，負手而立，說話的正是他，另一人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戴著一雙眼鏡，身材高大強壯，面容沉穩，眼神深邃，正坐在高腳凳上打量著自己，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亞當立刻明白，他們都不是鬼魂，而是真真正正的人類。

　　為何他們會和艾比蓋爾一起出現在這里？

　　“你們是什么人！”

　　他大吼道，同時想要張開雙臂，想要把身后的艾比蓋爾保護住，卻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半透明的，即便張開了雙臂，也根本無法遮擋住身后的艾比蓋爾。而艾比蓋爾在那聲呼喊之后就一直在捂著眼睛哭泣，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眼前存在著多么大的危險。

　　終于，面容枯槁的瘦小老頭再次開口，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安靜點。我們沒有惡意。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是尼古拉斯，一名亡靈法師，在我身邊的這位是塔蘇里魔導師，是你最應該感謝的人。如果不是他救了你，你現在已經灰飛煙滅。”

　　“亡、亡靈…魔法師？”亞當話都說不囫圇了，“你們想要對我的女兒做什么？她還小，什么都不知道！”

　　“重申一遍，我們沒有惡意。”

　　老者似乎有些不悅，但很快抑制住，再次平淡道：“至于你的女兒，你沒有擔心的必要，她未來的成就是你這樣的凡人根本無法想象。同時你也應該感到慶幸，倘若你在遇到我們之前就大肆宣揚你的女兒能看到靈魂，那么或許早在幾年前，你就已經被那些終亡教徒找上門殺死，而你的女兒也會被他們擄走洗腦，變成受他們擺布的殺戮工具。”

　　“這…我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你們不是來殺我的？”

　　亞當心中充滿了迷惑，他發現自己的“腦袋”似乎沒有平時那么靈活，反應有些遲鈍，一時間竟然無法將聽到的東西和記憶中的東西聯系在一起。

　　老者還想說些什么，卻被那名面容沉穩的年輕人攔住了。

　　“尼古拉斯，還是讓我來吧，你嚇到它了。”

　　他說道。

　　這名老者似乎對年輕人恭敬有加，立刻點頭道：“也好，是我忽略了凡人形成的亡靈思考能力有限。我原本想解釋得更加詳細些，但既然塔蘇里先生愿意代勞，那這件事就拜托您了。請小心，它現在還很脆弱，不要直接觸碰。”

　　“我明白。”

　　被稱為塔蘇里的年輕人來到亞當的面前，低頭看著他：“亞當·杜特拉，我受少主賽文·阿萊耶所托找你，只可惜來晚了一步，有人想要殺你，為了掩蓋一些過去的事情。”

　　亞當的“腦子”依然很亂，但他立刻就聽清楚了一個詞。

　　“賽文少爺？！”

　　他驚呼道。

　　“正是他，看來你還不知道這些年阿萊耶家族發生了什么變化，但這些事情以后再說吧，你現在要做的就是配合我身后的尼古拉斯先生。他是亡靈領域的最資深的研究者之一，如他所言，能遇見他是你的幸運，現在的你只是以靈魂狀態閃現，在一段時間后依然會消亡，如果想長期存在，就必需要讓他把你轉換成亡靈。至于你的女兒艾比蓋爾，她有著非常好的亡靈天賦，尼古拉斯先生希望能收她為徒。”

　　“可是…我聽別人說，亡靈法師都是…”亞當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沒忍住說了出來，“都是十惡不赦的壞蛋。”

　　老者的臉色頓時就有些難看，而面前自稱塔蘇里的男人卻笑了起來。

　　“尼古拉斯，看來和你說的一樣，人在成了靈魂后都變得特別坦誠。”他對老者說道，隨后看向亞當，和顏悅色道，“的確大部分亡靈法師都是邪惡的，但還有小部分不是，尼古拉斯正是這小部分之一，你的女兒跟著他會受到正確的引導和教育。”

　　見到亞當還有些遲疑，他又道：“另外，你愿意回到阿萊耶家族嗎？我聽艾比蓋爾說你經常提起過去的事，阿萊耶子爵和夫人都已經不在了，現在家族的話事人已經成了賽文少主，他對你發出了回歸家族的邀請，我在此代為轉達。”

　　“愿意！”亞當下意識喊道，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阿萊耶子爵和夫人…他們不在了？天哪，到底都發生了什么！”

　　“一言難盡，等你成了亡靈，情況穩定下來，我會跟你好好聊聊。”

　　“我明白了，感謝您的大恩大德！”亞當連忙道，但似乎仍未放心，探頭探腦地看著周圍，“賽文少爺呢？我想見見他，他也有過來嗎？”

　　“沒有，他現在距離這里很遠。少主也想見你——但要在你成為亡靈之后，機會還很多。”塔蘇里答道，隨后話鋒一轉，“不過我帶來了他的信物，一段錄音，你且聽好。”

　　說完，他掏出了一個古怪的裝置，打開開關，里面發出了一段人聲。

　　“亞當叔叔，我是賽文·阿萊耶，我剛才聽說了你的遭遇，希望你能夠回到阿萊耶家族繼續任職，但在這之前，請配合尼古拉斯先生的工作。他是一名強大的亡靈法師，但我以阿萊耶家族的榮譽擔保，他不會傷害你和你的女兒，在這之后，用不了多久，我想我們就會再次見面。”

　　錄音還沒播放完，亞當就哭得老淚縱橫，如果他能夠看到，會發現自己的“眼淚”就像是星星點點的發光沙粒飄散在空中。

　　“真的是賽文少爺的聲音，雖然過去了十年，成熟了許多，但沒有錯！塔蘇里先生，我相信您了，無論什么事我都會配合，但我的女兒…艾比蓋爾，她年紀還太小，接觸到這種事情對她來說還太早了，請恕我無法草率同意。”

　　塔蘇里沉默了片刻，而后露出了贊許的目光。

　　“看得出來，你是個負責任的好父親。我答應你，在你們了解尼古拉斯先生和他的亡靈法師派系之前，不要求你做任何事。但你依然要配合尼古拉斯先生將你轉化成亡靈，這樣你才能獲得一具新的身體，不至于靈魂消散掉。”

　　“我明白了，塔蘇里大人，您的仁慈令我永生難忘。”

　　亞當感恩戴德道，緊接著回頭看向自己的女兒：“艾比蓋爾？你還在哭什么，我這不是還沒死嗎，快過來感謝這位大人！”

　　艾比蓋爾這才抬起了頭，臉上哭得梨花帶雨。

　　“嗚嗚嗚…爸爸，你個騙子，原來你不是從阿萊耶家族私奔的長子！”

　　亞當：“？”

　　塔蘇里：“…？”

　　短暫的尷尬后，亞當頓時又驚又怒。

　　“臭小子，你在講些什么胡話？屁股癢了嗎！”

　　純水學院這邊。

　　見到亞當成功“死而復生”，蘇文終于松了口氣。

　　他沒想到，自己找一個亞當，居然遇到了如此大的意外驚喜。

　　雖然中途有些波折，但多虧了他的女兒艾比蓋爾，亞當的靈魂硬是沒有消散。在弄清楚了這一點后，他便立刻聯系到了尼古拉斯，讓他火速趕到現場，順便幫了她一把。

　　畢竟他一個小女孩，雖然隱約感知到了父親靈魂的存在，但想要在如此大的城鎮里找到后者，光靠一個模糊的方向，幾乎不可能完成。而艾比蓋爾在見到塔蘇里并聽他說明來意后，幾乎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他，因為就算有著“看不見的朋友”幫忙，她畢竟是個十歲的小女孩，從未獨自出過遠門，在哨兵鎮這種陌生的環境里，又冷又怕，早已瑟瑟發抖。

　　不過，發生這種事，并非因為亞當恰好是艾比蓋爾的父親。其實無論今天死的是誰，哪怕只是一個普通路人，結局也都會一樣。

　　這對父女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在這之前究竟經歷著怎樣的事情。

　　在哨兵鎮這座城鎮里，如果亡靈的視角來觀察，會發現以亞當的家為中心，竟形成了一道覆蓋半徑兩平方公里的能量場。在覆蓋范圍內死去的人，靈魂都不會立刻消散，而是以亡靈的身份游蕩，直到緩慢耗最后一絲能量才消亡。

　　換言之，在這個能量場中，靈魂消亡的速度，被大大降低了。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艾比蓋爾的存在。

　　她的天賦可不僅僅是看到靈魂，而是在無意識中形成一個能量場，將原本會在短時間內飛速消亡的靈魂保護住。這種能量場在亡靈法師的學術用語中叫做“靈魂力場”，只是由于能力還很弱小，艾比蓋爾需要在同一個地方待好幾個月之后，才能形成足夠濃度的力量以保證靈魂的長時間存在。而與此同時，由于沒有經過專業的指導和訓練，她也無法做到收發自如，并因此而遭受著困擾。

　　因為在靈魂中，也存在著故意傷人的惡靈，它們會和所有身處靈魂力場中的靈魂一樣，受到艾比蓋爾的吸引，找上門去。

　　估計亞當也是意識到了這件事，才會不斷帶著艾比蓋爾搬家，只是這背后的原因，他一介凡夫俗子怕是想破頭皮也無從得知。

　　但也多虧了亞當從不聲張此事，而且這幾年終亡教會全部精力都在亡靈天災上，別的地方并不活躍，才僥幸逃過一劫。

　　沒錯，對艾比蓋爾來說，這種天賦可不是好事，她能健康活到十歲，真要感謝運氣。

　　艾比蓋爾的這種特殊天賦，正是因為能夠與天地間構成“靈魂”的微量元素進行溝通，所以才會形成靈魂力場，也就是“亡靈元素”淤積的現象。而從力場達到了半徑兩公里的恐怖程度來看，但凡有一個亡靈法師來到這座城鎮，立刻就能被如此大規模的能量場亮瞎狗眼，然后意識到城鎮里存在一個潛力巨大的亡靈法師苗子。

　　但要知道，在整個大陸上，亡靈法師基本都是和終亡教會掛鉤的，十個亡靈法師里面有七八個都是終亡教會信徒，而以這個組織喪心病狂的習性來看，這對父女會有怎樣的遭遇可想而知。

　　方才尼古拉斯對亞當說的其實是最好的一種結果，至于差的嘛…在這之前，尼古拉斯隨便舉了幾個真實發生過的例子，就把蘇文聽得想要把終亡教會那群崽種剁碎了喂狗。

　　為了培養新的狂信徒，尤其是能夠成為亡靈法師的狂信徒，任何人類所能想象到的陰暗之事，甚至想象不到的，他們都能輕易做出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們會讓艾比蓋爾在無盡的身體和精神雙重折磨中無數次崩潰，直到變成和他們一樣心理不正常的變態，作為她最愛的父親，亞當·杜特拉不會立刻被殺死，而是在這個過程中被當做“道具”反復使用。具體的細節就不細說了，隨便說一個就有404的風險。

　　因此，對于這對父女而言，能夠被尼古拉斯這種“溫和派”的亡靈法師遇到，真是莫大的幸運。尼古拉斯雖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起碼有著底線，知道有哪些事情不能做、不該做。

　　至于艾比蓋爾未來的命運會如何？那就看她的選擇吧，反正亞當這個人蘇文是保定了，而艾比蓋爾作為他的女兒，雖然不是親生的，那么順手幫上一把，也不是什么需要多做考慮的事。

　　她要真想過上平凡的生活，有“塔蘇里”在，尼古拉斯自然也不會勉強她。

　　總而言之，這件事情終于可以暫時告一段落，確認了亞當沒事，并且他一定掌握著非常重要的信息之后，那也就沒必要著急了。接下來，等他在尼古拉斯的幫助下轉化成有思考能力的高級亡靈之后，自己再慢慢問他這些信息也不遲。

　　而現在，蘇文終于可以專心把注意力放在晚上那個A級任務上了。

　　關于這個任務，他已經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