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戶口其實并不算多,且絕大多數來自劃歸南京的周邊諸縣。
就狹義上的南京而言,兩附郭縣(上元、金陵)大概只有一萬五千余戶,可能是大夏四京中人口最少的一個了。
這就是戰爭的威力。
張雄、孫儒、馮弘鐸、田覠等人在此交鋒,數易其手。
楊吳奪得此處后,錢镠并不放過,屢次交兵。及至蘇州刺史楊師厚叛投錢镠,對方自湖州、蘇州兩路出兵,昇州又多次淪為戰場,百姓死的死,跑的跑,地方大受摧殘,民生凋敝不已。
所以說,昇州百姓苦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戰爭時期,哪里的百姓不苦呢?
邵樹德在前往南京的路上,突擊處理了一批公務,多是洛陽轉過來的。
其中,最值得他注意的還是幾個兒子的動向。
伊麗河谷的邵大郎還在休養生息,深固根本,成效非常顯著。
他這次又是要人、要物資來了。
未得天子允許,太子是不能處理公務,干涉政事的,這是鐵律。不過這次他監國,管起來名正言順,倒沒什么可說的。
邵樹德仔細看著奏疏上宰相及監國太子的批注。
大郎索取一千頭耕牛、農具三萬件,其他各類物資若干。同時,他請求將每年遷移過去的中原百姓增至兩千五百戶以上,因為伊麗河谷的承受能力增強了,并且發展到了一個新階段。
政事堂宰相同意了,太子也同意了。
邵樹德看的時候很欣慰,兄弟之間就該如此。
當然,有他這個老父親看著,二郎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踩坑”。既改變不了結果,還會惹人厭煩,沒必要。
耕牛什么的倒還好說,司農寺在焉耆府和庭州都在訓練小牛,一千頭成年耕牛還給得起。
農具就有點麻煩了。
雖說前往西域的工匠很多,安西道的冶鐵業發展迅速,但三萬件本身還是很多的,并不容易籌措。
安西道巡撫使趙匡璘上奏,請分兩年撥付,邵樹德同意了。
看到最后,邵樹德也加了一條批注,令西域商社多多采買趙國手頭多余的奴隸,可以糧食或其他物資支付。
大夏與波斯的戰爭確實結束了。但邊境摩擦不斷,主要集中在北線,即八剌沙袞、熱海突厥兩個方向。
公駝王與波斯人互相劫掠,從未停息。到最后,熱海突厥和趙國也被卷了進去,各方出動的兵馬都不多,基本都是千余騎的樣子,最多時也不過兩三千騎。
打仗是不像打仗的,更類似前唐京西北諸鎮與吐蕃長慶會盟之后,雙方邊將私下里玩的那種“捉生口”的游戲,即深入對方內部劫掠人口、財物。
在這件事上,公駝王吃虧、熱海突厥吃虧、波斯人也吃虧,位于最后方的趙國倒是蠻賺,手頭積攢了不少奴隸。
奴隸可以自用,也可以賣掉換錢。就趙國那個情況,賣掉換取各類物資是最劃算的,至少現階段而言,確實如此。
邵樹德寫的這條批注,其實也是在幫大郎,加速伊麗河谷的發展。
第二份是滇王邵明義發來的。
他在轄區內慢慢改土歸流,又新置三四個縣,直轄地盤進一步擴大。
六郎其實也是來要人的,不過他要的更加高級,主要是工匠、經學生之類。甚至就連科舉失敗的數學、營建、法律人才都要,胃口非常大。
宰相和太子都同意了,正在制定一個方案,鼓勵此類人才前往滇國——只能鼓勵了,畢竟這事不好強迫。
吏部也選拔了二十余名經驗豐富的官吏南下,不擔任主官,主要目的是幫助滇國建立更完善的管理體系,為期三年。
六郎提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通過軍事征服、政治聯姻、分化拉攏等手段,控制了諸多部落。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他打算重新恢復年久失修的昆州—交州驛道體系——大部分路段在滇國境內。
滇國境內他自己想辦法完成,如今需要朝廷修繕云南道、嶺西道境內的驛道,以徹底打通。
這個也沒什么問題,都是該做的事情,邵樹德看完后,直接批復同意了。
最后,六郎獻銅三萬斤,沒提任何要求。
看到這里,邵樹德嗤笑一聲。
六郎啊六郎,就喜歡玩這些小手段,一點都不夠大氣。你就算不給銅,直接要,又能咋地?還能不給你?
第三份奏疏是七郎邵慎立從拔汗那發來的。
波斯貴族其實挺現實的。
布哈拉表面上嘴硬,表示不放棄拔汗那,但主力大軍已然撤走,收縮到了俱戰提以西,并開始筑城設防。
殘存的貴族們一看,大失所望,不得已之下,陸陸續續有人跑到七郎面前表忠心。
其實,他們之中真正的波斯人并不多,絕大多數還是粟特人、突厥人,要讓他們真正效忠波斯是很難的。
形勢比人強,這個時候還是保住自家基業更為重要。
七郎揣摩上意,下令在拔汗那禁絕造物主,因此對投過來的貴族也是挑挑揀揀的,剩下的人免不了遭受一番大清洗——自然是在禁軍和疏勒鎮軍的配合下。
毫無疑問,拔汗那現在還是有小規模叛亂的。主要是信了造物主的貴族們展開叛亂,他們私下里還勾連來自大食各個角落的吉哈德分子,一時半會平定不下去。
就這個情況,建設什么的肯定是想多了,先把地方梳理完畢再說吧。
邵樹德看完后,下令在禁軍及各路雜牌部隊中招募愿意定居楚國的武夫,朝廷負擔沿途遞頓開支,可免費把家人搬過去。
應該說,邵樹德對七郎是相當不錯了,支持力度比大郎還要大。
幾十萬武夫中,好好招募,總能找到一批“腦子不太好使”的人愿意舉家搬遷過去。哪怕只有一千人、兩千人,對于此時的楚國而言,也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最后就是七圣州、彌峨州、拱宸州、捧日州這十處封地的情況下。
總體而言比較穩定,阿保機逃走后更是穩得不能再穩。即便是生活在當地的契丹人,至此也徹底斷了念想,老老實實聽話了。
邵樹德草草看完,飛快地在每一份上批閱“可”,隨后便讓人快馬發回洛陽,盡快落實。
四月十三日,邵樹德入住了南京揚子宮。
宮城有殿室千余間,算是比較小的了,即便在陪都里面,都算小的。
主殿為臨華殿,算是揚子宮舉辦朝會之所。
邵樹德在宮殿內外轉了一圈,發現周圍已經預留了相當一部分空地,以待未來擴建之用。
再往外延伸,就是一片荒郊野嶺了。偶有村社點綴,總體看起來還是比較荒涼。
宮城南側的空地上,還規劃了一條條街巷。
是的,南京城現在采用的算是半里坊、半街巷制。
街巷制主要位于商業區,也有百姓居住。
里坊則用來修建各種規格的宅子,相當一部分攥在朝廷手中,免費借給調任南京的高級官員居住,卸任后收回。
有時候也會拿來做賞賜,給立下大功的武夫或辛勞了大半輩子的文官。
達官貴人們也開始在南京購地起屋,用作自宅。
這也是老傳統了。
萬一哪天圣人興致起來,決定在南京住個幾年,他們隨駕過來上朝、辦公,沒有宅子是很麻煩的事情。
“當年修建宮城的俘虜都釋放了吧?”邵樹德問道。
“皆已發往遼東,赦為百姓。”中書侍郎蕭蘧回道。
“最后剩多少人?”
“三萬八千余眾。”
邵樹德點了點頭,道:“卿辦得不錯。”
十萬長和俘虜,到最后只剩三四萬人遷往遼東落籍,成為民戶,過程是十分慘烈的。
至于為何不把他們送回家鄉,主要原因是他們的妻子已經有了新丈夫,兒女管別人叫爹了,放回去不合適,還是去遼東吧,好好生活,熱愛生活。
“宮城修建就到此為止吧,不宜擴建了。”邵樹德轉完一圈后,說道:“后代天子,可能幸長安、幸北平,大概不會來江寧府了。修得好,純屬浪費。”
蕭蘧深以為然。
后代天子,可能心血來潮的時候來南京走一走、看一看,但不太可能長期在這理政辦公。畢竟這不是南朝,國家重心始終在北方。
另外,就本心而言,蕭蘧也不希望南京宮城修得有多氣派、多恢弘。
金陵王氣,自隋代死死清理、壓制后,已經黯然轉淡,沒必要再去恢復了。
而且,朝廷在這一片的軍事力量較為薄弱。
江寧府最大的一股軍力,竟然是五千州兵,鎮壓叛亂都不一定夠用——如果有的話。
說難聽點,將來如果有人在江南起事,攻破南京,你修的宮城豈不是給他人做嫁衣。
說穿了,在蕭蘧的心目中,還是“北方本位制”,天然對南方不信任,這也是自隋代以來的一貫態度了——你們負責輸送錢糧就行了,其他事情不要插手,朝廷自有計較。
“召江東道諸州刺史、耆老前來臨華殿覲見吧。”邵樹德說道:“朕這幾日哪也不去,就在揚子宮,聽聽他們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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