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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坑

中文域名一鍵直達  建極十三年五月十九日,成都南郊,大軍誓師后次第出發。

  劍南道轉運副使王緘、成都尹盧程作為行營的正副供軍使,也將隨軍出發。

  王緘是河東系的官員,李克用去世后,出于統戰需要給安排的官職。

  盧程則是前唐舊官僚,經太子邵承節保舉,在段凝離任后,出任成都尹。

  李唐賓也是來了蜀中之后才仔細琢磨這兩個人的底細的。

  他不是傻子,只不過有些事懶得多管罷了。

  在他看來,這個王緘看起來似乎是李克用舊部,實則是太子的人,至少已經暗中投靠了。

  盧程則是正兒八經的太子系,所有人都知道。

  他又想起原成都尹段凝被調走后,直接出任河東道轉運使,這河東舊人與太子的關系真的一言難盡啊。

  或許是來得太晚了?只能走捷徑,投靠太子?

  李唐賓覺得他猜測的就是真相。

  不過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啊…

  李唐賓微微有些蛋疼,真覺得圣人老了?他常伴圣人左右,對這位面善心黑的天子再了解不過了。若說這天下有誰能讓他服氣的話,只有今上了。

  太子的一舉一動,其實都在圣人注意之下。只不過有些事默許,有些事容忍罷了。

  劍南這地方是太子打下來的,上上下下原本都是太子的人,尤其是李茂貞降官降將一系,基本都投靠了太子。甚至就連巡撫使郭黁的立場都很難說,至少他沒有怎么動太子安排好的將官。

  這么一個鐵桶般的地方,圣人真會看不到?

  這不,燕王兩度入蜀,就是沒太子什么事。李唐賓每每想到此事,都要笑得直不起腰來。

  如果燕王再在蜀中待個幾年,太子安排好的局面就要面目全非了。行營都指揮使,可是軍政一把抓,換點官員等閑事耳!

  當然,這不是說圣人對太子有什么意見。事實上這只是天子的本能動作罷了,太子可以安插官員,甚至可以掌握一部分軍隊,但天子有時候會宣示下自己的存在,體驗下自己的掌控力,讓太子不要那么——急。

  邵家的狗屁倒灶的破事!

  李唐賓撇了撇嘴,抬眼看向驛站外送行的成都父老。

  “終日整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有那工夫,不如多捐點錢糧。”李唐賓路過一眾成都耆老士紳旁邊時,嫌棄地說道。

  眾人臉色一白。這讓他們想起了藩鎮割據時代,被武夫們拿刀逼著出錢的苦難日子。

  陳敬瑄、李茂貞兩代蜀帥,橫征暴斂,幾乎把他們榨干了。而川中也連年混戰,人口大減,世道凋敝到了極點。也就這幾年緩過了一口氣來,可你又要來搶錢?派捐這事,咱們哪回不參加?可別瞎折騰了。

  “瞧你們那熊樣。”李唐賓哈哈一笑,策馬而去。

  此番南征,成都行營幾乎精銳盡出。

  他從長安帶來了一萬四千人馬,駐守川北的佑國軍也差不多南下了兩萬人,外加勝捷軍一萬六千人,全軍近五萬上下。

  不是不想多帶,主要是沒必要。

  川南是什么地形,打了一輩子仗的李唐賓能不清楚?打仗這種事情,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不中用的兵,他只會浪費糧食,甚至陣前潰逃壞事。

  越是補給困難的地方,越是要用精兵。等局面打開以后,或許可以撤走精兵,讓雜兵上陣,但現在不行。

  至于南征的戰術嘛,說實話,李唐賓沒想玩什么花的,就是與敵決戰。

  戰略上已經把敵人放進來了,本身就打的一戰破敵的主意。而且,雅安之戰,還可以近距離觀察敵人的戰斗力,只要覓得機會,直接就一把壓上去了。

  數萬大軍耀武揚威,一路南行。

  劉鄩、丘增祥、王濟川、朱珍、邵知言等大將緊緊跟在李唐賓身后,王彥溫、李存信、劉知遠、相里金、賀德倫、白奉進、邵知為、楊定真等次級軍校稍稍落后幾個馬身。

  充當先鋒的佑國軍都虞候李璘,已率五千步騎提前出發,這會已進抵成都府西南四十里外的雙流縣。

  述律婆閏、楊師厚二人,則帶著兩千騎兵、兩千蜀兵外加東川的兩千蠻獠兵,繞道陵榮,直下戎州,是為偏師。

  李唐賓沒指望他們這一路創造多大戰果,反正是步閑棋,能創造戰果最好,不能創造便罷,絲毫不惋惜。

  大夏家大業大,損失個萬兒八千的兵馬,已經不至于讓人多么肉疼了。

  這是戰術方面的偏師。

  在戰略方面,無論是李唐賓親領的大軍,還是述律婆閏、楊師厚帶著的幾千兵馬,都是“正兵”。

  “奇兵”則是由淮南降將朱延壽統率的龍虎軍一萬八千眾,他們在牂、播二州還征集了萬余蠻獠,一路向西南方向進發,往響應南詔的昆明部落的地區進發。

  只不過這段路年久失修,顯然不太好走。在沿途各部落征糧時,也不一定會那么便利,最終能發揮什么作用,則不好說了。

  駐守邕州的顧全武部并沒有劃歸成都行營指揮,他們暫時也沒法出擊,因為在征集糧草的過程中,蠻俚部落不堪壓榨,憤而造反,這會正處于平叛之中。

  李唐賓尚不清楚那邊的情況,知道了也不認為有什么。

  隔著千山萬水,他們也幫不了劍南主戰場,愛咋樣咋樣吧。

  雅州城東的山坡上,戰事漸漸變得激烈了起來。

  因為百姓大量逃亡,南詔兵沒劫掠到太多東西,不是很滿意。思來想去,也只有先拿下雅州城了。

  黎州城已經被他們攻破,所獲甚大。光掠奪到的上萬人口,就讓各軍喜笑顏開。帶回國內之后,大家都可以分一分,實力又有所增強。

  聽聞雅州比黎州更大、更富庶、人口更多,那么就很有必要將其拿下了。

  最重要的是——雅州城頭打出了夏國燕王的旗號,這意味著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不夸張地說,若捉住了此人,邵樹德起碼拿幾十萬貫錢財來贖人,這里面的利益太大了。

  五月十七日,大長和國先鋒大將楊詔至雅州城東,總督各部戰事。

  他先派本部兵馬攻繩橋南岸的勝捷軍營壘,一連攻了三日,不克。且遭到雅州城內沖下來的兵馬側擊,甚是麻煩。

  于是轉而挖壕溝,圍困住平羌水南岸的大營,開始仰攻雅州。

  這一打又是兩天。

  五月二十二,燕王邵明義登上城頭,俯瞰山麓。

  “賊人如此仰攻很是吃虧,但鍥而不舍,或許有詐。”邵明義將張武喚了過來,問道:“如果賊人繞道后山,有沒有可能得逞?”

  張武思慮了一下,道:“山高林密,沒有道路,很難迂回。”

  “樵夫走的砍柴山徑呢?”邵明義沒有放松警惕,追問道:“商徒為避開稅卡,趟出的小路呢?有沒有?”

  “這個——或許是有的。”張武是東川合州人,對西川這邊的情況也不是很清楚,聽了之后立刻喚來幾名本地商徒,仔細詢問。

  “殿下,確實有兩條小路,都是樵夫、獵戶上山走的,狹窄逼仄,艱險無比。有些不法商徒也會利用這些道路逃稅。”

  邵明義點了點頭。這才對嘛,潼關禁坑,最初就是逃稅的商人趟出來的路。大路之外沒小路,就像吃肉不放香料一樣不可思議。

  “知道怎么做嗎?”邵明義問道。

  “末將立刻遣人伏于道旁,靜候敵軍。”張武答道。

  “賊人不一定會從后山來。”邵明義說道:“我也只是提出有這么一個可能而已。每條路放個數百人即可,重點在于嚇退敵軍,不至于讓咱們措手不及。從后山遠道而來,兵甲不全,糧械兩缺,重點在一個‘奇’上面,可一旦被發現,也就沒什么意義了。”

  “殿下用兵果然老成。”張武一臉佩服地說道。

  邵明義聽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是學的圣人。《新書》都快讓我翻爛了,征戰之事,來來回回就那么幾招。楊詔急著破城劫掠,又想捉住我,定然傾力來攻。你看他派出的兵馬,已經不僅僅是黎、雅蕃兵了。”

  張武轉頭望去,卻見一大群裝備著鎧甲利刃、強弓勁弩的蠻兵正沿著山道往上勐攻。

  南詔,并不是啥都沒有的部落。

  這是一個立國時間很長的國家,有自己的兵器制造業,有官員管理馬政,有成建制的騎兵甚至具裝甲騎。一百多年前,他們可是讓唐玄宗連連吃癟,讓極盛時期的吐蕃慘敗連連。

  一百多年后,如同渤海一樣,國勢衰弱了,沒以前那么厲害了——夏人嘴上稱呼他們為“南蠻”,但心底可不會真以為他們是野蠻人。

  這會在進攻的應該就是楊詔的老部隊了。裝備還是不錯的,配合也相當嫻熟,看著是經制之軍,比那些蠻獠像樣多了。

  但終究處于仰攻狀態,頗多不利。打著打著,就有些吃不住勁,傷亡實在太大,這一波進攻的人已經耗盡了士氣,開始向山下潰退。

  “冬冬冬…”鼓聲擂起,在夏營后方休整多時的一支部隊驟然殺出,追著潰兵勐砍勐殺,收割戰果。

  山道雖然寬闊,但混亂之中的南詔兵依然被沖得跌跌撞撞,哭喊之聲連片。

  邵明義不看了,轉身下了城頭,張武也趕緊去布置后山的事情。

  楊詔打了兩天,也就一開始沖破了山腳下一個營地,隨后就被阻于半山腰上的一處緩坡。看這樣子,他還得再打幾天,才有可能進至雅州城下。而這個過程中,不丟下幾千具尸體是不可能的。

  攻雅州要死多少人?估計楊詔心里也沒譜,因為他不知道城內確切的兵員數量。但來都來了,不打一下又心有不甘。而且,如果真對雅州視而不見,繼續北上的話,人家還可以從山上殺下來,斷你后路,你怎么辦?

  有些事情是明擺著的,容不得你半點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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