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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階下囚

  建極九年十一月二十日,申光勁、文在雄二人駕著一輛驢車,停在某處宅院前。

  守門的北平府州兵仔細檢查一番后,把車放進去了。

  「陛下,老朽回來了。」見大睡撰坐在院子里曬太陽,申光勁高興地說道。

  北平沒有暖炕,如果不燒爐子取暖的話,與其窩在屋里,當真不如趁著沒風的時候在院里曬太陽。

  「兩位愛卿辛苦了。」大睡撰沒有起身,坐在那里說道。

  「應該的。」申光勁說道:「今日去南市,斗粟29錢、斗米46錢,各買了一斛,總共花去750錢。比旬日前貴了一些,因為朝廷征發百姓修路,開倉放糧之后又補倉,把糧價生生給買上去了。」

  大睡撰點了點頭事實上他壓根不記得十天前的糧價。申光勁是老臣了,應當不至于騙他,他說漲了,那就是真漲了。

  「修哪里的路啊?」大睡撰隨口問道。

  「聽聞是薊縣通往潞縣的一等國道,長六十里。幽都、薊、潞、安次等縣的百姓都被征發了,整整數萬人,規模不小。」「太尉」申光勁說著他從集市上打聽來的消息,然后與「大將軍」文在雄一起,將糧食卸下來,搬進庫房內。

  「陛下,臣也采買了一些物事。」搬完糧食后,兩位年紀不小的渤海公卿喘勻了氣,文在雄又從驢車上取下其他物事,—一介紹。

  「長蘆鹽,120錢一斗,臣買回來一斗,夠用很久了。嗯,鹽價最近跌得厲害,早些時候都上200錢了。」

  「為何下跌?」大睡撰是真的閑得蛋疼了,好奇地問道。

  「集市上涌來好多咸魚、肉脯,有些精打細算的人家不買羊肉了,改買咸魚、肉脯,鹽就買得少了。」文在雄說道:「就是咱們渤海常見的鳑頭腌的。」

  「邵樹德又偷朕的魚!」大謹撰怒道。

  申光勁、文在雄面面相覷,不敢接話。

  我的陛下哎,邵樹德弄來這么多咸魚、肉脯,一方面把肉價打下來了,一方面也把鹽價拉下來了,幽州百姓交口稱贊。這話在家里說說也就算了,可千萬別出去咋咋呼呼啊——呃,忘了,陛下現在也出不去。

  「肉脯也是從遼東弄來的?」大睡撰又問道。

  「似乎是。」文在雄遲疑了一下,說道:「聽聞是從東京鹽州起航的船只,滿載肉魚。他們還在外面尋了幾個島,將虎狼捕殺干凈,專門養鹿。」

  「哼!」大睡撰生氣地站起身。

  他不傻,知道邵樹德是想了個好辦法。島上如果草木茂盛,又沒有虎狼等猛獸,缺乏天敵的鹿群數量會快速增加。

  說白了,就是利用遼東的土地資源罷了。

  沒有足夠的人種地,那就只能長滿荒草,利用不上。但如果放養牲畜,牲畜卻可以利用這些荒草,雖然無法與種地的畝產相提并論,但勝在地方大啊。

  等鹿群數量增長到一定程度后,便可以組織圍獵,這其實是一種很好的練兵方式。

  「邵賊又偷朕的鹿!」大睡撰在院子里走來走去。

  「陛下消消氣。」文在雄上前攙住大睡撰的手臂,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回到驢車前,取出一大袋茶葉,笑道:「陛下,臣今日在南市還買了些浮梁茶,一會可以煮一點。」

  「嗯。」大撰悶聲悶氣地回了下。

  「文將軍,陛下想必渴了,現在就煮吧,我來做飯。」申光勁使了個眼色,道。

  「也好。」文在雄說道:「今日這茶買得妙。」

  「妙在何處?」申光勁取了點水,一邊淘米,一邊問道。

「那賈客家中出了點事,急著甩賣。我買了半馱,只要百錢。」文在雄說  道:「若按尋常市價,怎么也得再貴上十幾錢。」

  「那可真是賺到了。夏國鴻臚寺每月才給那么點錢,真不夠花。文將軍這個茶買得好,陛下可以一直喝到明年清明新茶上市。」申光勁湊趣道。

  說罷,與文在雄二人一起大笑,狀極歡快。

  「饒州浮梁茶吧?」大諲撰突然說話了:「唐憲宗元和中,浮梁縣每歲出茶七百萬馱,稅十五萬余貫。彼時榷茶錢是十分取一,一馱浮梁茶也就二百余文,你這茶便宜不到哪里去。」

  申光勁、文在雄頓時語塞。

  「下里巴人喝的茶,與朕何干!」大謹撰一甩袍袖,徑直回了屋里。

  「唉!」申光勁嘆了口氣,繼續淘米。

  文在雄也搖了搖頭,道:「王后半個多月沒來了,陛下心中有氣。罷了,我先去煮茶。」

  另外,他也可以理解,這茶確實很一般。

  北平城里就有不少煎茶售賣的鋪子,有些用的就是浮梁茶,那是一個區域低端茶葉集散中心,主要靠的是走量。以前掌握在鐘匡時手里,而今落入夏人手中,想必又是一個不錯的財源——聽聞如今一年榷茶錢有近五十萬緡。

  是的,數字就是這么可怕!不僅僅是因為茶葉銷售量有一定上漲,主要是稅率提高了。

  前唐僖宗年間,為了籌錢平黃巢、秦宗權,唐廷在南方大肆搜刮,一度將茶葉的稅率從「十分取三」提高到「十分取八」。要知道,憲宗朝還是「十分取一」呢,這漲得也太快了,同時也反應了唐廷極其窘迫的財政狀況,以至于都要竭澤而漁了。

  鐘傳割據江西后,因為榷茶稅率太高,私茶販子大興榷茶收入日益減少,于是下令減半征收,即「十分取四「,浮梁茶市聲勢稍復。

  茶葉是大宗消費品,即便販夫走卒、僧道之流,也會去煎茶店——

  「茶為食物,無異米鹽,于人所資,遠近同俗。既祛竭乏,難舍斯須,田閭之間,嗜好尤切。」

  「自鄒、齊、滄、棣,漸至京邑,城市多開店鋪煎茶賣之不問道俗,投錢取飲。」

  要收稅,還是得在這些大宗消費品上想辦法——當然,如果像明朝那樣,某江南大型茶葉集散地,一年茶稅才十幾兩銀子,那還是算了吧,征稅成本都不夠覆蓋,且是江南士紳富商們對大明稅務機關赤裸裸的嘲諷。

  如今浮梁茶市被夏人掌握,其戶部收入定然大增,對他們這些渤海遺老遺少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謹撰進去生悶氣后,申光勁、文在雄二人繼續吭哧吭哧地做飯。

  可憐兩個公卿貴族,本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但這會還得親自動手。即便已經「練」了幾個月,依然搞得很不利索。

  大睡撰腹中饑餓,幾次出門查看,見還沒好,又氣呼呼地回去了。一直忙到午后,申、文二人才把飯食端上了桌。

  粟米飯、肉湯、酸菜燒魚,外加肉脯、豆醬、兔肉醬——后者是典型的渤海傳統食物。

  三人也不分主仆了,圍坐在一張桌子前開吃。

  「如今北平城里的日子確實不錯。即便是普通市人,現在偶爾也買些肉腿……」文在雄拿起一塊肉干,蘸了蘸醬,剛說了半句,就被申光勁用眼神阻止了。

  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邵樹德改善了夏國百姓的日子,對夏人是好事,但對他們渤海君臣來說,!就滿不是滋味了。

  還好,大睡撰悶頭吃飯,似未聽到。

  文在雄得到提醒,也不說話了,三人唏哩呼嚕,吃了個痛快。

  「陛下……」門外突然響起了怯怯的叫喊聲。

  「王后!」大睡撰猛然抬頭,「啪」地一聲放下了筷子,

  奔出了屋。

  申、文二人急忙跟上。

  「陛下!」

  「王后!」

  一群人在院內互相見禮。

  大謹撰看了看跟在高氏身后的兩名中官,心中厭惡,但卻不敢說什么。

  「陛下,妾最近被掖庭調到了昌平湯,昨日方才回返。」高氏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見大譯撰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心中有些焦急,幾乎哭了,只聽她說道:「陛下,妾不得自由身,實在沒有辦法。」

  「好了,好了!」大睡撰作了一會臉色后,終于大度地揮了揮手,道:「朕——我不怪罪你便是。」

  高氏破涕為笑,將食盒提到身前,道:「這是妾做的點心,都是陛下平日里常吃的。」

  大睡撰臉色徹底舒展了開來,道:「進來說話。」

  一行人進了屋。

  高氏將點心一樣樣取出,置于桌上。

  大睡撰咽了咽口水,對王后的不滿已經煙消云散。

  高氏也沒有忘記申光勁、文在雄二人,只見她取出了一些茶葉道:「這是大夏天子常飲的蜀中蒙頂、義興陽羨和顧渚紫筍茶,價值連城。兩位師長操勞了,可與陛下分飲之。」

  申、文二人受寵若驚。

  蜀中蒙頂、義興陽羨、顧渚紫筍本身就是名茶,而宮中所用的,又是名茶中的極品,自然不一般。

  以此觀之,大夏天子倒也不算特別過分。定是心中愧疚,故賞賜宮中御用之物。

  至于為何愧疚,多半是因為興無名之師攻渤海,道義上站不住腳吧。

  「柔娘坐下一起吃吧。」大睡撰先一把奪過蜀中蒙頂,仔細看了看后,笑容漸盛,伸手招呼道:「很久沒吃到渤海肉醬了吧?你看這是什么?文將軍親手做的。」

  高氏轉眼望去,只見一碟豆醬旁,放著幾塊肉干,旁邊又有一碗,里面盛放著兔肉醬,臉上欣喜,只見她笑道:「陛下,妾一見這醬,就感覺……」

  話說了一半,突然說不下去了。高氏只覺一陣惡心,捂著嘴就出了門,干嘔之聲不絕于耳。

  「王后這是……」大睡撰不明所以,問道。

  申光勁、文在雄二人心中一咯噔,面面相覷。

  本來站在門外閑聊的兩個中官見了,臉色大變,快步上前,攙扶住高氏。

  高氏的臉色蒼白得無以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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