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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要安定

  詩寫完了,邵樹德哈哈一笑,道:「有感而發。」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一時間諛詞如潮。

  陳誠、蕭蘧二人面面相覷,盡皆苦笑。

  圣人浪蕩得愈發厲害了,此詩要是傳回北平,皇后聽了,宮中服玩不知還有幾個能完好。

  「迎圣州看著不錯。」邵樹德說道:「這才安定了年余,便是一副田園牧歌的景象了。若再給幾年時間,更是難以想象。這好日子啊,還在后頭呢。

  雙遼縣的城墻是新筑的,夯土為墻,不算高,也不厚,如果遇到正兒八經的步兵,肯定是守不住的。但在草原之上,其實很不錯了。

  城墻沒有護城河。緊挨著城墻外圍,有幾十間土屋。屋子以樹枝為骨架,和以黃泥,頂上蓋著茅草。外墻上開有窗戶,但黑洞洞的,連個窗戶紙都沒有,也不知道晚上夫妻二人辦事的時候,會不會被別人偷看。

  但條件就這樣,你還別嫌差。

  能定居下來的,可比附近草原上搭帳篷,時不時搬家換草場的牧人富裕,因為他們一般是手工業者。

  鐵匠的火爐熊熊燃燒著,時不時傳出叮叮當當的聲響。精赤著上身的匠人奮力揮舞鐵錘,打造著一件件兵器或農具。

  打鐵間隙,還有木匠刨花的聲音傳出。

  迎圣州附近多沙埠,偶有一些榆柳林子,被沼澤、沙洲包圍著。官府嚴格限制砍伐這些樹木,每年砍伐的木材量都是有數的,因此木價騰貴。

  這個市場規模,養活不了幾個大匠。不過確實也沒幾,競爭一點都不激烈,故他們的日子還算能過得下去,大富是不可能的,小富并不難。

  邵樹德還看到了織戶、裁縫、鞋匠等手藝人。

  略一詢問,大部分都是從渤海過來的,還有一部分漢人。

  織戶編織亞麻布,裁縫做麻衣、皮裘,鞋匠做的也多是皮靴之類。

  離此稍遠的地方,甚至還有一間用驢騾拉磨的碾米作坊。碾的是黃米,也是契丹人曾經主要的糧食作物。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啊。」邵樹德說道。

  一個自給自足的微型經濟體,自產少量糜子、豆子,大量肉奶,偶爾能捕點魚,打打獵,這就是半游牧半定居的草原經濟形態。

  看得出來,他們還缺乏足夠的積累。

  財富是需要時間來沉淀的,而迎圣州的歷史還很短,兩年都不到,從上到下,現在也只是剛剛穩定下來罷了。「陛下,再有十年時間,皇子就藩之時,迎圣州或許會大不一樣。」趙光逢看著那些破破爛爛的附郭建筑,說道。

  「十年可不短啊。」邵樹德笑了笑,看著遠處田里翠綠的麥苗,道:「或許吧,朕有耐心。

  今年雙遼縣種了部分小麥,取代以往的糜子,多由中原來的漢民耕作。

  麥田非常平整,春雨滋潤之下,麥苗綠意盎然。

  麥田中間開挖了不少淺溝,連通著水渠。水渠不僅僅用來澆灌,同樣可用來排水。

  麥田兩側是供農人行走的田埂。田埂邊緣,種滿了豌豆、黑豆、綠豆、蠶豆。遠遠望去,長勢十分喜人。

  渤海人則種了些黃豆,這是他們的習慣。

  黃豆收獲之后,可以做甘鼓,這是行軍征戰的必需品。豆粕也可以喂養牲畜,這同樣是軍中剛需。

  農人啊,你只要讓他的生活安定下來,他就會變著法兒創造財富。而這些財富,會變成本地的積累,供養更多的人口,改善人們的生活,甚至成為征戰的資糧。

  「不過,一切的基礎,還是得有個穩定的環境。」邵樹德搖了搖頭,道:「朕就是來解決這個事的,讓本地主簿、典軍來見我。

  午飯過后,雨勢漸小。

  河畔營帳之內,邵樹德坐在胡床上,翻看著一應文冊,隨口問道:「去年阿保機入寇,迎圣州這邊是個什么情形?」「回陛下,契丹入寇之后,臣得聞,便整備兵馬,得四千人,嚴陣以待。七月十九,有賊酋耶律羽之率數千騎襲來,臣痛擊之,賊人遂退。」典軍司全爽回道。

  「回陛下,契丹入寇,來勢洶洶。臣提前將人丁、牛羊、財貨向南轉移。契丹野無所掠,遂退。」主簿劉去非答道。

  邵樹德啞然失笑。

  兩個人關系這么差?不但不事先對下口徑,反而互相拆臺?

  一個說是我率軍擊退賊人,一個說是我提前轉移了人員物資,契丹搶不到東西,于是跑了。

  再一想他們二人的背景,似乎不該這么針鋒相對。因為迎圣州尚未分封出去,名義上由北衙代管,實則內部自治。主簿劉去非是幽州人,歷任縣典獄、帳史、縣尉、縣丞、縣令—一直在縣里打轉。

  這次出任主簿管理迎圣州,其實升了不少,相當于從縣里跳到州里,是質的飛躍。邵樹德隱約知道,他是趙光逢的人,不然即便競爭者寥寥,也沒那么容易上位。

  至于這個司全爽,就純粹是內務府收攏的幽州降將了,被外放了過來,擔任典軍。手下千把人,有幽州降兵,有禁軍老卒,有陜州院新兵,比較復雜。

  「阿保機南來時,迎圣州可有人響應?」邵樹德又問道。

  「陛下,確有部分宵小陰附阿保機,在其攻來之時試圖說服他人跟著一起作亂。」劉去非回道:「幸而有人告密,得以斷然處置。

  「如何處置的?」

  「首惡誅除,余眾數百人貶為奴婢,發往安東府為府兵部曲。」劉去非答道:「剩下的人見了,盡皆畏服。

  「只有幾百人作亂,聽起來還不錯?」

  「陛下!」司全爽聽不下去了,搶先說道:「其實不然。作亂者確實不多,但心向朝廷的也不多,大部分人就只是作壁上觀,靜觀成敗罷了。若非前兩年朝廷連番大勝,契丹人心中畏懼,這次多半就跟著一起反了,而不是猶豫不決。臣以為,這些作壁上觀的人,心思不定,十分危險。劉主簿這么說,其心可誅。」

  劉去非怒視著司全爽,司全爽夷然不懼,繼續說道:「當年李克用父子兵敗,北奔韃靼。李友金率沙陀三部歸順唐廷。但當黃巢亂起,李克用以勤王之名回到忻代時,沙陀人又紛紛投奔過去,甚至連李友金本人都投過去了。他們畢竟是一族,內心怎么想的,實在難講。」

  「你這番話也有道理。」邵樹德轉過頭,看著月理朵,笑道:「看來奧姑的號召力還是比不得大汗。阿保機一來,七圣州遍地騷動,余廬睹姑的工夫算是白費了。月理朵,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劉去非、司全爽二人心中一驚。

  這可是契丹八部正兒八經的可敦啊,圣人留此女在身邊,當真是對阿保機絕大的羞辱了。就是不知道她本事怎么樣,能不能如同余廬睹姑那樣拉攏契丹降眾的人心。「陛下,或可召集各部酋豪狩獵,加深聯系。」月理朵回道。

  邵樹德搖了搖頭道:「治標不治本還有什么辦法?」月理朵沉默。

  邵樹德耐心地看著她,道:「一定還有辦法。」

  月理朵神色復雜地看著邵樹德,良久之后才說道:「昔年回鶻烏介可汗寇邊,唐廷將其擊敗,烏介受傷遁逃,后為宰相所殺。眾立其弟葛捻為汗,唐廷復令黑車子室韋西攻,葛捻大敗,不知所蹤,或死于西逃途中。如此,回鶻不復成患矣。」

「美人是說,要讓契丹沒有大汗?」邵樹德追問道。「是  。」月理朵心下輕嘆,知道圣人想聽什么話,一咬牙,說道:「只有殺了阿保機,局勢才能平定。」

  「有理。」邵樹德贊道:「此策甚好,就按你說的辦。不過,阿保機知我西來,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眼下先與諸位酋豪親近親近吧。傳令,朕要潢水狩獵,各個氏族都要派人參加。」

  「遵命。」劉去非、司全爽二人應道。邵樹德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

  「今日朕收到消息,阿保機又帶著人越過大鮮卑山,攻禮圣州。」邵樹德看著帳外淅淅瀝瀝的雨,悠然說道:「耶律轄底貪生怕死,保存實力,避而不戰,讓阿保機迅速南下,搶得牛羊數萬。」

  「陛下,耶律轄底并不僅僅是貪生怕死,可能有異志。」月理朵調整好了心情,說道。

  方才當著別人的面,「獻策」殺死阿保機,面上沒什么,但內心之中的沖擊,只有她自己知道。

  圣人,太會作踐她們這些婦人了。

  不過,說出這番話后,她內心之中卻有隱隱的興奮,仿佛打碎了什么東西一樣,有種放縱的快感。

  「七圣州不安定,朕又如何能放心西征?」邵樹德注意到了月理朵臉上不正常的殷紅,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撫慰,同時繼續說道:「今年,朕要給阿保機一個深刻的教訓。渤海已平,東顧無憂,阿保機還敢來,取死之道也。」「陛下,阿保機未必敢來了。」月理朵說道:「與其那般被動,不如主動出擊。今渤海已平,遼東也沒甚用兵的地方,陛下可委一大將統籌,即便不成,也可將阿保機趕得遠遠的,免得礙手礙腳。」

  「月理朵,你說阿保機礙手礙腳······」邵樹德湊到她耳邊,低聲笑道:「可是因為他一個外人,卻要壞我們這對鴛鴦的好事?」

  「陛下······」月理朵今天受的刺激有點大。

  「好了,過兩日去打獵,你和朕同乘一馬,把孩兒也帶上。」邵樹德說道:「咱們一家三口好好樂呵樂呵。

  「嗯。」月理朵的頭埋在邵樹德懷中,悶聲說道。

  不過—孩子?圣人將來不會把孩子封到七圣州吧?月理朵有些糾結,她其實有些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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