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州理所沈陽縣是從無到有新設的,就在后世沈陽附近。為此,就連小遼水(渾河)都恢復了古稱:沈水。
沈州共有七縣。除理所沈陽外,尚有:
蓋牟縣,前唐蓋牟州,今沈陽蘇家屯區陳相屯鎮塔山山城。白望縣,原契丹白望城,今新民市三道崗子鎮。
撫順縣,前唐新城州,今撫順高爾山城。遼陽縣,前唐遼陽縣,今遼陽。
興遼縣,今鞍山。
望平縣,漢望平縣,今海城市析木鎮。
這七個縣里,除白望縣有不少人口,遼陽、撫順二縣有少許人口外,其余四縣基本空無一人。
沒人,聽起來比較麻煩,但凡事要辯證來看。有利必有弊嘛,壞處我們都知道,好處則是有大量的地可分。
之前安東府尚有約五千府兵排隊等分地,如今全都改到沈州分地。但他們并不是沈州全部的府兵,另有七千多人也將陸續打散分到沈州各地。
北風蕭蕭,寒意逼人。
剛剛打好地基的沈州城外,石君立、李從珂、李從璋三人對坐而飲。萬勝黃頭軍跟著圣人一起南歸,現在要做出抉擇了。
「還能反了不成?」李從珂氣笑道:「我就是不甘心罷了。」
「不甘心又能怎樣?」李從璋警了他一眼,冷笑道:「伯父讓人帶話過來了,莫要生事,安享富貴。」「大人他還沒活明白呢,居然······」李從珂拿著割肉刀,恨恨地割著鹿肉,氣道。
「別說氣話。」李從璋對伯父李嗣源還是很敬重的,聞言敲了敲桌案,提醒道。
「罷了,我生什么氣!」李從珂撿起一塊肉,扔進嘴里大嚼,含糊不清地說道:「再怎么著,此番立了功,我也富貴不愁。我所憂者,乃萬勝黃頭軍七千多將士。」
是的,朝廷擬留下來當府兵的人,就是萬勝黃頭軍的剩余軍兵了。
自打完扶余府后,政事堂、樞密院的人就在軍中摸底,詢問到底有多少人愿意留下來當府兵。
因為萬勝黃頭軍此番打得不錯,朝廷還算客氣。愿意留在沈州當府兵的,效安東府故事,過渡期五年,五年內仍然算募兵,繼續領賞。五年之后,基本都分到地了,安心留在各縣扎根沈州,成為朝廷在遼東道的主要軍事存在。
前唐之時,府兵所在的折沖府幾乎一半設在關西,占了49%。李唐起家的河東占了25%,河南占11%,河北占了不到8%,也算是李唐腹地的三川占了4%,淮南、江南、嶺南各占1%上下。
從府兵分布就可以看出,在唐廷的眼里,遠近親疏如何。
但「舉關中之兵以臨四方」的政策也是合理的,因為當時全國幾乎沒有常備軍,府兵就是主要軍事力量。不把主要軍力放在首都附近,你睡得著么?
大夏則已經進入募兵時代。禁軍是主要軍事力量,多分布在東都洛陽周邊。
有這支當世最強橫的野戰軍隊做后盾,夏廷有充足的底氣在邊疆設立府兵、鎮兵,無需像李唐那樣防備外地—當年李世民打高句麗,連戰連捷,但勝利后,府兵不可能久留當地,于是只能把高句麗人遷走,搬空遼東,在當地設立羈縻府州,慢慢招募長征健兒,試圖重構當地的武裝力量,可謂成也府兵制,敗也府兵制。
府兵是有「根」的,打完仗,最終還是要回到家鄉,回到田莊,回到部曲身邊。
當然,如果唐廷有決心在遼東大舉移民,多設府兵,則是另一回事了。但很顯然,這違背了「舉關中之兵以臨四方」的根本政策,終究無法施行。
后來府兵制敗壞,唐廷進入募兵時代,全國絕大多數軍事力量在邊疆節度使轄區,結果釀成動亂,也從側面印證了唐 廷最初的擔憂并非無的放矢。
搬空遼東,將高句麗人內遷,以至于契丹、靺鞨、新羅獲得了擴張空間,看似奇怪,其實背后都有其深刻的原因。
大夏不用這么麻煩。
安東府八縣已經有十二個折沖府,統領一萬二千府兵。沈州七縣,將來也會設十二個折沖府,領一萬二千府兵。如今五千人有著落了,還剩七千。
「我下去問了問,大部分人還是愿意的。」石君立喝完半碗酒,心中也有些煩悶,只聽他說道:「不當府兵亦可,但萬勝黃頭軍會被合并到其他部伍中,繼續南征北戰。武夫么,拿錢賣命,本是常理,朝廷發一天錢,咱們就得賣一天命,無話可說。但咱們出征前多少人?整整一萬三千!打了半年,損失了近五千,前陣子大疫,又死了千人,而今不過七千出頭。嘿,七千將士,明年再來打渤海,或者南下暑熱之地廝殺,再打個幾年,不得全死光了?兒郎們不傻,白拿五年軍賞,還不用打仗,今后有一份傳諸子孫后代的基業,沒什么不滿意的。」
李從珂默然。
遼東固然一窮二白,不如中原花花世界。但就像石君立說的,你吃武夫這碗飯,就得賣命。去江南打仗,一個疫病可能就要死不少人,值得嗎?打個三五年,誰敢拍胸脯保證自己一定能活下來?
與其那般,真不如留下來當府兵了。抓渤海、奚人、契丹、高句麗過來當部曲,耕種一百五十畝地,養上一大堆牛羊,再討個小妾,生一大堆娃,這日子不帶勁嗎?
說句難聽的,有的禁軍士卒都動心了,他們若要爭,你還不一定爭得過呢。名額有限!
當然,其實還有一條路,那就是造反。但他們大概率打不進臨渝關,最終下場可能是全滅。若換個柔弱點的皇帝,他們可能真動手了。但邵圣這人,太兇殘了,純純武夫一個。
張萬進、石紹雍等輩唉!潞州兵好像一個都沒活下來,也有人說他們沒全死,在北平府修宮城,但那與死了何異?
「仙州也會設府兵嗎?」李從璋站起身,分別給石君立、李從珂各斟了一碗酒,問道。「聽聞是天成軍。」石君立說道。
天成軍一路上就沒怎么打仗。把守糧倉之時,可能與契丹人交過幾回手,但損失輕微,至今還分布在各寨,兩三千人一股,遮蔽糧道。
圣人剛剛運了一大批渤海柞蠶布過去發賞,聽聞每人賞錢一緡、布兩匹、豬一頭、羊兩只,守到明年五月,然后設府兵之時,優先考慮他們。
這是石君立打聽到的消息,但他沒有多說,只簡略地介紹了一下。「罷了。」李從珂仰頭喝完酒,嘆道:「兒郎們要拋棄我等啦。」
「你還沒打殺夠?」李從璋警了他一眼,笑罵道:「哪天軍士鼓噪,把你腦袋斬了,你就知道厲害了。石紹雍可能巴不得他手下的人去當府兵呢。」
這話一出,石君立、李從珂都樂了。
石紹雍個倒霉鬼!張萬進是真反,石紹雍是真不想反,奈何結局一樣。
邵樹德在沈陽郊野打獵時,仙州刺史韓從允剛剛抵達面圣。
韓從允是韓建之子,歷任參州團練副使、柔州長史、蔚州別駕。從履歷上來說,不是武職,就是州郡佐貳官員,此番擔任仙州刺史兼州軍指揮使,算是仕途的一次飛躍了。
沈州刺史司空頲也在一旁。
「仙州置有四縣,過往皆非夏土,韓卿要多費點心了。」邵樹德一邊熟練地給野兔開膛破肚,一邊說道。
「臣遵旨。」韓從允恭敬回道。
他已經了解了,渤海國扶余府本有扶余、強師、新安、漁谷、布多、顯義、鵲川七縣,但經過多年戰亂,很多地方空無一人,圣 人下令歸并,只得四縣即:扶余縣(今長春農安)、強師縣(今鐵嶺市昌圖縣西北四面城鎮)、漁谷縣(今鐵嶺西豐縣西)及顯義縣(顯義舊址無考,今置于長春一帶)—仙州本治扶余,今移顯義。
鵲川、新安并入強師縣,布多并入扶余縣。
全州目前大概只剩下不足七千戶、三萬人了,最近又塞了契丹、奚五千戶過來,戶籍重新清理一番后當有六七萬人。
這個人口數量,其實還是遠遠不夠,連給府兵當部曲都差了不老少,還得繼續努(抓)力(人)。「不要覺得仙州是苦寒之地。」邵樹德指了指旁邊的土地,道:「一兩土、二兩油,千萬年來甚少開墾,土肥著呢。若種上小麥、豆子,畝收一、二斛不成問題。」
邵樹德對仙州是比較重視的。
歷史上這里是遼國的重要農業地帶。因阿保機見到黃龍在天上飛(不知真假·····),遂將扶余府改名為黃龍府。
他對有沒有龍不感興趣,但他知道這里是后世中國大豆的重要集散地。
二十世紀東北王張作霖之所以興盛,主要就是靠了大豆。當時德國人發明了植物油氫化技術,造出了一種神奇的東西,叫做「人造黃油」。
人造黃油價格低廉,讓歐洲貧窮的工人階級能夠消費得起,瞬間創造了個巨大的市場。而作為全世界唯一成規模種植大豆的產區,東北開始大量出口大豆至歐洲。為了擺脫滿鐵公司控制的大連港的盤剝,張作霖甚至斥巨資新建營口港,以出口大豆,這也是他后來被日本人炸死的重要原因之一—擋人財路。
大豆在此時沒有太多的價值,撐死了比較適合喂馬。比起其他雜糧,沒有顯著的優勢。
關北種了很多豆類,與小麥輪作,主要是為了肥田。但肥田的東西并不止大豆一種,豆科牧草一樣可以。邵樹德沒有植物油氫化技術,中原百姓也不愛吃黃油,可惜了。
但種不種大豆都無所謂了,這里種糧食一樣可以獲得豐收。而且地廣人稀,正適合農牧輪作,不至于過分消耗黑土地里的養分。
「這地真不錯。」韓從允也笑了,道:「若讓家尊看到,一定會說有這么好的地,何必造反呢。」邵樹德大笑。
地嘛,大自然千萬年的饋贈,能不好么?
他記得后世葡萄牙殖民者初到巴西圣保羅,描述地的面貌時,提到人站在土地上,腳輕微陷了下去,直沒過腳踝。
那都是尚未腐爛固定的植物枝葉,是農作物賴以生長的養分。
但任何事物都遵循能量守恒定律。農作物從一顆小小的種子開始發芽,長大成熟,開花結穗,能不消耗土壤中的養分嗎?
或許,漢地原來也是地,但開墾得多了,越來越貧瘠。當貧瘠到一定程度時,就需要休耕恢復地力,或者人為補充養分。
遼東的黑土地,就目前看來,百余年內根本消耗不完大自然的饋贈。只要沒遇到極端氣候,即便一年只種一季糧食,也能持續獲得高產—俄羅斯人在遠東的黑土地上種土豆,根本不用化肥,種了很多年,產量依然很高。
契丹人在遼東大力發展種植業,這條路子其實是對的,真讓他們繼續搞下去,國力一定會大大增強。「朕過陣子就走了,仙州四縣,你要好好打理。」說完,邵樹德又看向司空頲,道:「沈州七縣,也不能放松了。」
「臣遵旨。」二人一齊應道。
「天成軍分駐七圣州、沈州,落雁軍都是本地人,他們駐防鄭頡府、涑州。你們不要完全信任他們,但也沒必要懷疑他們要反。」邵樹德說道:「朕今歲北伐,連戰連捷,短期內還無人敢反,待到開春,朕又來了,遼東形勢定會更加平穩。卿等要多多費心。」
「遵旨。」韓從允、司空頲心中有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