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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皇莊

  二月初二,春社節。

  皇后車駕抵達了汴州,河南道自巡撫使封渭以下主要官員盡皆出城數里相迎。

  內務府丞儲仲業正在大梁故城附近督建皇莊。皇莊名沙海,在大梁故城西北十二里,離汴州約四十里。

  沙海是戰國時魏國君臣集議大事處。原為一沼澤,水草豐美,后干涸,隋文帝引汴水注之,操練水師,以備伐陳。

  唐末接近干涸,只剩湖底還有一些水,周邊則形成了一片方圓十余里的草場。

  這片草場、濕地屬汴州浚儀縣地界,如今劃歸內務府,興建皇莊。

  消息一傳出,河南道很多官員、大族、豪強都有些失望。

  沙海雖然干涸了,但那片地還是挺好的。別看名字里有「沙」,其實大部分區域的泥土都很濕潤,只不過一年中少數時候,因為缺乏打理,揚起一些風沙罷了。隋文帝能引水注之,形成一個可以操練水師的湖泊,他們當然也可以。

  如今啥也別想了,內務府一插手,這就是邵家的產業,再打主意就是找死。

  儲仲業原來是登封縣令,因為女兒儲氏深受圣人寵愛,調任內務府丞,成了皇室的大小管家之。

  內務府是一套完全不同的機構,雖然也有官員品階之論,但進了內務府,你就很難進入其他部門了,除非做到府監,少監都夠嗆。

  但儲仲業不后悔。他深知自家的富貴是怎么來的,就連他這個縣令,也是充話費送的—不是,女兒、外孫們幫他掙來的。

  他又沒有進士功名,身份還是鄉間土豪,能力也就那樣,除了對圣人較為忠心外,當真一無是處。那進內務府就不虧了,反正在正經官場上也沒任何前途可言。

  皇后車駕抵達汴州的消息,他早上就知曉了。對折氏,他心情復雜,不敢得罪,也不敢親近,干脆敬而遠之,反正他一個從六品府丞,也沒資格去汴州覲見。

  還不如專心打理皇家呢!

  儲仲業帶上幾個儲氏遠宗子弟,來到正在開挖的溝渠邊,指指點點。

  一群半大少年揮汗如雨,揮舞著鍬、鎬,奮力勞作著。

  「此間少年來自何方?」儲仲業問道。

  「總計112人,有漢東岳、蘄二州的,有來自河北滄景、盧龍、易定三鎮的,還有草原俘虜。小的十歲,大的十六七。」沙海皇莊莊正回道。

  「怎都是男的?」儲仲業不滿道。

  「此事趙少監已經過問了。」莊正滿頭大汗,道:「近期北平府會送一批少女過來,多為營州俘口。」

  「還不錯。」儲仲業點了點頭,道:「皇莊給復十年,過了這十年,也是要課稅的。不可馬虎。」「是。」莊正回道。

  其實十年的免稅期是相當長的,主要原因是莊戶的年齡普遍較小,短期內生產能力有限,甚至完全沒有。

  儲仲業曾經很疑惑,這樣能有收入嗎?直到內務府少監趙植過來巡視,與他交談一番后,才知道圣人根本沒指望皇莊給他掙錢。

  皇莊莊戶來源以戰爭俘虜、孤兒為主。像沙海皇莊,第一批112名少年就是搜羅來的孤兒少年,讓他們在皇莊中落戶,一開始由內務府給糧撫養,直到其能自食其力。

  沙海皇莊面積很大,按照一戶給田六十畝來算,可安置五六百戶。考慮到需要留出一些公地,以及本身不適合耕作的沼澤、沙地之類,安置三百戶頂天了。

如果不出意外,這112名少年將來就是112戶。未來還將有188戶少男少女過來定居,而他們的來源也已經有了—蜀中秦王來報,有蠻獠村社、部落陰助李茂貞,為其擊破,俘獲丁口若干。未成年是最具可塑性的,你教他們什么,他們就是什么  皇莊之中當然會有教育。教師都是現成的,讓州縣經學學生輪番來上課就行了。

  經學生那么多,輪流來的話,每個人占用不了多少時間,甚至可以不用付錢—州縣兩級經學學生,州經學40—80人不等(分上中下州)、縣經學各20—40人,每人每月本來就能領一些補貼,前者是二百錢、后者是百錢。

  這是普通縣、鄉、里小孩們難以享受到的福利待遇。而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化夷為夏、忠君愛國嘛。

  考慮到經學生們義務上課,責任心多半不咋樣,這些皇莊孩童、少年在讀書一途上多半不會有多大的成就。但內務府本來也不追求這個,少年們不需要學成多少,粗通文墨即可。

  這些孩子長成后,就與禁軍中的武學生軍官和六宮奴部一樣,相對而言,在忠心方面是非常不錯的。

  「噹噹噹—」擊鉦聲響起。

  儲仲業突然嚇了一跳,下意識以為這是在戰場上。

  少年們聽到鉦聲,立刻停下手里動作,分火、隊集結完畢,立于草地之上。

  「儲府丞。」遠處走來數人,為首一人躬身行禮道。

  「你是······」儲仲業見此人頂盔摜甲,一副武人打扮,遲疑問道。

  「內務府虞候司虞候周知裕,參見府丞。」周知裕再行一禮,道。

  與營田署一樣,虞候司也是內務府下轄的一級行政機構。

  前者長官曰令,正七品下。后者長官曰都虞候,正七品上。

  都虞候之下,還有虞候數員,正八品上—員額不定,隨時增減。

  儲仲業這才想起來,這位周知裕曾是李嗣本帳下捉生軍小校,隨主將投降,輾轉一番,居然被收到內務府里面了。

  「周虞候。」儲仲業回了一禮,問道:「可是來操練兒郎?」

  「不全是。」周知裕答道:「少年人筋骨柔弱,不可長時間干重活,也不可長時間操練器械。今日來教他們辨識金鼓旗號。」

  這就是軍事教育了,和武學有點像。

  邵樹德開辦武學多年矣,培養學生無數。天雄軍是一支完全武學化的隊伍,除了因自身勇猛而拔于行伍的軍官外,其余各級,下到隊正、隊副,上到十將、指揮、虞候,幾乎都是武學生。

  武學生的勇猛不用多說。當初淝水之戰,以少擊多,打得朱延壽傾盡心血練就的隊伍大敗虧輸,多員武學生將領戰死當場,且傷口全在正面,寧無一人逃跑。

  天雄軍之外,各軍也多有武學生軍官,或多或少罷了。

  不然的話,即便貴為大夏禁軍的締造者,撐死了讓他們不亂,不可能這般如臂使指的。

  武學生會越來越多,這是一個積累的過程,因為每年都有畢業的,還經常有新武學開辦。時間越往后,武學生群體就越龐大,邵樹德很喜歡做這種「做時間的朋友」之類的投資。

  「這么小就學戰陣知識。」儲仲業微微感嘆:「十年之后,都是上好兵員啊。」

  周知裕說道:「我本降人。降順之前,還自恃武勇,覺得天下之大,隨處可去。今降不過年余,方知以前真是坐井觀天了。」

  他很贊同儲仲業的觀點。以沙海皇莊為例,十年之后,三百戶少年長大成人。即便三戶出一丁,

也能組建一支百人部隊。這一百人的能力,其實比  一般的土團鄉夫強,還強很多。

  如果朝廷將其編組成軍,再打上一些仗,戰斗力不會差的。最關鍵的是,忠心沒有問題,用起來放心。

周知裕同時了解到,圣人還有五宮奴部組建的侍衛親軍,其器械之精良程度,不弱于禁軍。唯一的缺  陷,大概就是戰斗經驗差一些,同時并非職業武人,真實戰斗力只能和州軍相仿。

  周知裕很聰明,知道這是一種制衡。

  大凡武人叛亂,不可能所有人都叛。往往都是一小撮人挑事,裹挾一部分人,大部分將士則作壁上觀,誰也不幫,等待結果。

  很多將帥往往就扛不住這部分叛亂士卒的攻擊。比如當年河中節度使王重榮,他的親兵衛隊沒能擋住亂軍,導致他身死。其實亂軍攻擊衛隊的時間不短,這個時候如果有一支部隊來援,形勢完全可以逆轉,可惜沒有。

  王重榮身死后,其兄重盈誅殺亂軍,照樣當上了節度使,因為大部分河中軍士本就沒有參與叛亂,只不過作壁上觀罷了。

  今上啊,想法還挺多。

  周知裕笑了笑,侍衛親軍不就相當于節度使置的后院軍、后樓軍之類么,時間長了也未必可靠。但考慮到他們出身草原,那地方叛亂的從來都是貴人,大頭兵還真沒幾個亂的,奴性比較重,應該會可靠一些。

  不過皇莊這些人,就有點類似圣人的「義兒」了,與侍衛親軍結合,在救命的時候應該非常有用。圣人或許不需要,但新皇還是要的。

  「周虞候好好操練孩兒們。圣人寬厚仁德,有功必賞。君所做之事,他老人家都看在眼里。」儲仲業說道:「我還得去趟逢澤。」

  「儲府丞自便。」周知裕道。

  逢澤在大梁故城南二十里,向南延伸至尉氏縣北郊,長六七十里,乃秦孝公稱霸時,使公子少官帥師會諸侯朝天子處。

  前唐改名蓬池,天寶中又更名為福源池,禁漁采,是皇家禁地之一。

  大夏開國后,又改回古名逢澤,連帶著周邊附屬土地,一并劃歸司農寺,現又給了內務府,即將興建皇莊,這也是汴州僅有的三處皇莊之一。

  逢澤的規模,就比沙海大多了,有得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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