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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五日,葛從周在已經落成的金臺殿陛辭,領兵出征。
武夫大爺們要去賣命了,沒說的,還得發賞,軍票又如流水般飛了出去。
從滄景、幽州弄來的錢帛其實已經花得差不多了,邵樹德囊中已經精光。
得益于他堅挺的信用,士兵們愿意拿著軍票,等到戰事結束回去休整時,再找有司兌換。無形之中,給了邵圣開遠期匯票的能力。
金融的魔力啊,真爽!
他猶記得,早年打黃巢的時候,李詳部的輜重營里面就存放著軍士們的財貨。走到哪里,帶到哪里,比自己的小命還寶貴。
這就是信用不好的下場。沒人相信你,非得見到真金白銀才行。甚至因為你有賴賬前科,且不止一次,毫無信用,武夫們會在廝殺的關鍵時刻,臨陣討賞,逼你給錢。因為他們知道,等到把敵人打跑,戰事結束,不可能拿到一分錢。
死了,真就白死了,甚至還要被人蔑稱一聲丘八。
邵樹德的信用極其堅挺,二十多年不褪色,廣受武夫信賴。許下的賞賜,每次都兌現了,哪怕是折算,即用其他物品折算錢帛,也會給足,從無拖欠。
他曾經想,如果自己去開銀行,一定很快做大做強,超過諸多老字號寺廟(放貸機構)。
龍驤、控鶴二軍都被葛從周帶走了,丁會所部也歸其指揮,輔以大量土團鄉夫,總兵力超過十萬,開始勐攻易定。
鐵林軍右廂主力被派到了檀州一帶,搜剿流落各處的賊匪,兼且震懾地方,余部留守幽州。
侍衛親軍作為總預備隊,被打發到了薊、平二州,震懾各個部落,兼且督促民夫整修驛道。
邵樹德與百官留守臨朔宮。這里就只有三千余宮廷衛士以及已擴充到四千三百余人的銀鞍直,外加萬余土團鄉夫。
總體而言,能調動的兵力都調動了。邵圣還是很豪橫的,盯著契丹、成德,河南、代北還有人攻河東,主力還在進攻易定,竟然游刃有余。
這一日,朝會結束之后,邵樹德召集文武議事,第一件便是蜀中戰事。
在過去一年里,河北戰事吸引了大多數人的目光,以至于蜀中小盆地里的戰事暗然失色。不過邵樹德一直在關注著兒子的表現,不僅僅軍事方面,還有政治。
簡單來說,邵承節在蜀中打了三次大的戰役,并在幕僚的建議下,著力拉攏蜀中本土勢力,尤其是東川鎮的。
第一戰,拉攏當年朱玫帶過去的關中軍士。茂貞假子李繼崇親自帶人鎮壓,但叛亂此起彼伏,最終雙方在普州遭遇,夏軍大破之,夏三木陣斬李繼崇。隨后大軍北上,趁勢圍攻梓州這座東川鎮最核心的城市。
第二戰,李茂貞親率大軍三萬余人沿中江水來戰。
金刀、黑矟二軍沖賊營,不克。茂貞又遣水師偷渡上岸,聯絡梓州守軍,反復襲擾,燒夏軍資糧。雙方在此相持數十日,四月初九,邵承節已是不耐,不顧部下勸阻,以身作餌,吸引蜀人來攻。
李茂貞大喜,揀選萬余人出營,圍攻邵承節的從馬直兩千余兵。當是時也,邵承節帶著事先隱蔽起來的五百具裝甲騎,親自沖陣,一戰破賊。茂貞連夜燒營遁去。
得勝后的夏軍又轉過頭去圍攻梓州,這次順利了許多,一月拔下。
第三戰,在分兵全取東川,并拉起了一大票雜牌隊伍后,八月末,高仁厚率偏師攻綿州,吸引蜀軍注意力,邵承節親領主力,直趨成都。
茂貞復領大軍,于金堂縣北之三學山扎營,雜七雜八的大軍五萬余人,聲勢極盛。
邵承節親率大軍沖殺,身中數箭,兩次換馬,終于擊敗蜀軍,茂貞留假子李繼密守金堂,自己狼狽逃回成都。
綿州刺史聽聞三學山之敗,連夜棄城,遁回成都。
三場大戰下來,俘斬六萬人,李茂貞的老底子起碼被消滅了近兩萬,實力大損。
十二月,在各路雜牌的不間斷圍攻下,李繼密出城投降,金堂被克復。至此,通往成都府的大門轟然大開。
開過年后,高仁厚自綿州南下。雖是偏師,但收編了大量降軍的高部已擴充至三萬余人,連攻彭、漢等州,屢戰屢勝。
四月中,他與邵承節會師于成都郊外,扎下營盤。
李茂貞盡散家財,招募勇士,守御成都。同時派親子李繼侃前往邛、雅等地,招募兵員,試圖在外圍接應——李茂貞曾治邛多年,成都府西南那幾個州,算是他的基本盤了。
截至目前,已暴漲至十萬眾的夏軍將成都圍了個嚴嚴實實,正在進行勸降。
“陛下,蜀中戰局已明朗。”李唐賓在地圖前左看右看,心中激動不已,恨不得一路飛過去,取代高仁厚,親自指揮最后的大戰。
“接下來,無外乎驅使兵民攻城,沒什么好說的。”李唐賓繼續說道:“蜀中富裕,成都城高池深,力取為下策,還是得想辦法智取。”
邵樹德將不知道翻過多少遍的軍報放下,道:“高仁厚乃宿將,朕見他遣兵入邛,便知已有方略。”
邛州是李茂貞入成都前的大本營,他手下的骨干除了從長安帶過去的人馬外,剩下的基本都來自邛雅。把舊邛南鎮的地盤攻取,城內定然軍心混亂,事情或出現變故。
李茂貞,其實已經是期貨死人。唯一的懸念,就是他還能活多久罷了。
又生生消滅一個處于上升期的政權,逆天而行就是爽——史上前蜀王建之時,甚至能反攻中原,逞威一時,但到他兒子王衍那會,就完全是一坨屎了,“王衍,呆童耳”,這就是滅掉前蜀的后唐官員對其人的評價。
邵家父子,打的就是精銳。
“陛下,或可置劍南道了。”宰相裴贄起身,建議道。
邵樹德沉吟不語。
其實,戰陣上的事情,他并不是很在意。
況且承節打仗勐沖勐打,幾次勝利,完全是一副大力出奇跡、力大磚飛那種風格,太沒有技術含量了!
怎么就學不會你爹的縝密布局和穩步推進呢?
再想想他從漢中南下時的作戰思路,間道奇襲、野戰沖陣、聲東擊西什么的,讓他很不喜。
作為軍事統帥,就該厚重如山,追求穩重,而不是行險用計。
走夜路多了,總會撞著鬼。這孩子打仗,一點不像爹。
軍事之外,邵樹德更想看到嫡長子在政治方面的長進。
目前看來,馬馬虎虎吧。最讓邵樹德滿意的是,二郎居然娶了三個蜀中大族、豪強的嫡女為側室。
這孩子以前一門心思練武,對諸般兵器比較癡迷,在女人方面的興趣其實不大。這次到底開竅了,知道聯姻的好處。
不統戰蜀中大族,如何能拉起那么多雜牌軍?
不統戰蜀中大族,哪有錢糧支持戰爭?
不統戰蜀中大族,后方可能那么穩固嗎?
這樣做就對了。
“暫不置劍南道。”邵樹德否決了裴贄的提議,道:“三川一應將官,皆由行營委派。茂貞未滅,還沒到可以慶賀的時候。”
“是。”裴贄碰了一鼻子灰,下去了。
在場諸位官員都是人精,立刻暗自琢磨其中真意。
“蜀中一應軍報,第一時間呈遞朕的桉頭。其余瑣事,政事堂、樞密院幫著處理便是。”邵樹德說道:“現在談談營州。聽望司來報,契丹似要大舉出擊,攻白狼戍等地。如此看來,他們多半已放棄南下安東了。就此事,諸卿怎么看?”
“陛下。”李唐賓第一個跳了出來,言辭懇切道:“請陛下命臣出征,只需侍衛親軍兩萬眾,便可將來犯之敵聚殲于臨渝關外。”
陳誠在旁邊默默聽著,暗中搖頭。
李唐賓這是憋得不行了?侍衛親軍也敢染指?怕是要遭到斥責。
果然,只見邵樹德搖頭道:“李卿坐下吧。些許小陣仗,還不用國之大將出征。”
李唐賓怏怏不樂地退了回去。
“陛下,山后行營已知營州內情,野利都頭或已有方略。”陳誠說道:“在臣看來,先前定下的防御方略沒錯,挫敗賊人攻勢,令其畏懼即可。營州這一路,不可過于激進,一旦陷進去,便不是李存孝那點兵能解決的了。”
陳誠的意思很明確,兵就那么點,打退敵人進攻即可,不要貪功冒進,將己方的補給線拉得過長。遼西那地方,沼澤遍地,補給困難,你陷進去,純粹自找麻煩,除非打算集結主力,一舉攻滅契丹。
而在眼下,顯然時機還不成熟,沒有必要過分刺激契丹人。
“陛下,臣附議。”兵部侍郎王溥說道:“耶律釋魯為契丹國相,耶律億為兵馬元帥,這對叔侄掌權多年,契丹多有不服者。而今卻可借機削弱這對叔侄之威望,正所謂水滴石穿,只要工夫下得深,總有成效。隋文之長孫成,深悉突厥內情,成功離間分化諸渠帥,令突厥之勢大衰,而今或可照此策行事。”
“善。”邵樹德忍不住贊道。
這才是真正的廟堂戰略。在戰略之下,才有大將元帥驅馳用兵的余地。將帥在戰術方面的施為,必須為戰略服務。
戰略目標不清晰的,戰術就會無所適從——第一階段的戰略目標,就是鞏固山后之地,促成契丹內部分裂,為第二階段攻滅契丹打好基礎。
“把耶律滑哥喚來。”邵樹德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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