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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一南一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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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暴雨一停,滿山滿谷的野花燦爛盛開,生機勃勃,為所有人展現了一場松漠特有的花海景觀。

  痕德堇可汗立于西樓之上,看著坐在對面的夏國使臣。而夏國使者,也在仔細觀察著他。

  「君為小吏,緣何當得大國使臣?「痕德堇可汗問道。

  他的聲音很輕,混雜在南風之中,如果不仔細聽的話,幾乎要聽不到了。但咳嗽聲又非常大,有時候還很劇烈,面容扭曲虬結在一起,痛苦異常。

  韓延徽暗忖,傳聞痕德堇可汗性子柔弱、病體纏綿。如今看來,性子未必柔弱,身體確實不太行。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才讓耶律釋魯、耶律億叔侄二人一步步攫取權力,架空了汗庭吧。

  韓延徽就是此番奉書而至的使者,也確實是個小吏,目前任幽都縣丞。

  韓氏也算是幽州本土勢力了。韓延徽之父就擔任過刺史,韓延徽本人少有才學,以文章出名。但他生不逢時,李克用占領幽州,他厭惡這種外來勢力,沒有出仕。

  李存璋擔任幽州留守之時,又數次征辟,都被韓延徽婉拒了。

  邵樹德占領幽州后,下《求賢詔》。有人舉薦韓延徽,門下侍郎蕭蘧考察了一番,甚為滿意,授其正八品下的幽都縣丞之職——做官,并不一定需要科舉,像《求賢詔》這種機會,把握住了一樣可以得官。

  韓延徽對邵夏這種外來勢力同樣不喜。但他已經二十三歲了,再不出仕,或許一輩子要躬耕于安次縣鄉里。再加上大夏好歹也是禪讓得位的正統王朝,比李克用之流強多了,外來人就外來人吧,思來想去,韓延徽最終還是接受了。

  同時,他身上也打下了鮮明的烙印——蕭相的人,這次奉書出使,就是蕭蘧安排給他的差事。

  平心而論,這個差事是有風險的,人頭落地并不奇怪。但作為很多官員眼中的「幸進之輩」,韓延徽就得搏一下,向蕭相證明,自己值得他栽培。

  又輕松又有功勞的事,大家都搶著做,能輪到你?只有能為人所不為,才能得到他人尊重,得到上司賞識。

  「我官位雖卑,卻通曉古今,知民生疾苦,懂契丹、奚語,得朝廷符節,緣何當不得大國使臣?「韓延徽反問道。

  痕德堇可汗一笑,不再糾纏這個話題。

  「耶律億已卸去八部夷離堇、迭剌部夷離堇之職,不知貴使可還滿意?「痕德堇可汗問道。

  「耶律億這種亂臣賊子,不殺掉可惜了。」韓延徽試探性地說了一句。

  痕德堇可汗不語,坐在一旁的耶律轄底倒難得地為侄子說了句話:「夏皇若趕盡殺絕,可就欺人太甚了。契丹八部,有五十萬控弦之士,難道怕了不成?」

  韓延徽不禁莞爾,沒理會轄底,同時也清楚了契丹人的態度。他們內部,還沒到完全撕破臉的地步。

  「不知何人當上了新夷離堇?」韓延徽問道。「便是轄底了。」痕德堇可汗伸手右手虛指,道。「哦,那倒是失敬了。」韓延徽故作驚訝道。

  轄底哼了一聲,沒說話。

  「夏皇還在河北征戰吧?」痕德堇可汗又問道。

  「圣人數十萬軍攻伐易定,屢破成德、河東援軍,易州外城已破,指日可下。」韓延徽回道。

  他這倒也沒有說假話。

  河北如今就是我攻敵守,我強敵弱,不會有任何懸念,不會產生任何波瀾,一切按部就班,也沒有任何值得大書特書的,就是枯燥的圍攻。等耗得差不多了,敵人轟然倒地,收割果實就是了。

契丹人縱是想插手都做不到,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河東,但他們的大軍一出飛狐口,被擊敗,二出吳兒谷  攻相衛,再敗,也沒什么花頭了。

  痕德堇可汗、耶律轄底二人似乎對此稍稍有些了解,聞言都不說話了,神色間多了幾分凝重。

  韓延徽看了看他們的臉色,笑道:「我來之時,圣人降下德音,言前唐之時,征高句麗、伐突厥,契丹皆出兵隨征。唐皇喜悅,冊封大賀氏為郡王。不知——」

  說到這里,韓延徽拈起了胡須,坐等對面反應。

  痕德堇可汗聽了臉色稍霽,問道:「夏皇若愿冊封,自然是極好的,只是不知如何個冊封法?」

  「遙輦氏可襲爵松漠郡王,契丹八部為大夏藩屬。契丹西界為平地松林,南界為營州北境,大致為前唐松漠都督府轄境。」韓延徽說道:「遙輦氏襲爵之后,當為圣人出兵征討河東。每年供奉多寡,還需政事堂議定.....」

  韓延徽一口氣說了很多。如果真按他說的來,契丹地盤會極大縮水,同時還要出兵幫朝廷打仗,以中原戰爭的烈度,死傷完全沒個數。

  此外,還有供奉呢。邵圣多年前可是有「邵扒皮」的諢號,契丹人寧不怕耶?

  這個冊封,得好處的就只有遙輦氏一家,因為他們可以世襲契丹之主了。但這其實也沒啥卵用,前唐也冊封契丹主,世襲都督,但都督府下面的衙官功高震主,卻又升不上去,最終還是會爆發內亂,都督、郡王什么的在勢大的衙官面前,只有一個死字。

  因此,這個冊封對遙輦氏只能說好壞參半吧,但對耶律氏來說,可就很難受了。耶律轄底則沉吟不語,臉色難看。

  他是想奉表稱臣,但心底也有那么一絲幻想。如果什么欲望都沒有,那他把阿保機整倒就行了,何必自己上趕著當夷離堇呢?

  權力這種東西,看得開的人并不多。

  另者,這個國界劃分也很成問題。地盤大大縮水,會加劇契丹內部矛盾,轄底如果輕易答應,現在支持他的人也會倒戈反對他,那樣阿保機就活過來了。

  總之,這事成不了,雙方現在能達成的,也就是停戰罷了。

  畢竟平地松林的外圍騎戰,契丹雖然靠著人多勢眾維持住了局面,并且深入敵后,偷襲了夏軍放牧牛羊馬匹的地方,有所戰果,但各部勇士被鐵騎軍沖得死傷頗眾,已經不想打了。

  耶律釋魯攻長夏宮,也損失不輕,折損了數千人總有的,雖然對面的蕃部傷亡也不小。營州方向,更是敗得慘不忍睹,可謂一潰數百里,極其打擊士氣。

  綜合這幾點來看,契丹不想打,夏軍兵力也不是很充足,打算見好就收,并且成功地把契丹最強硬的主戰派耶律億給搞下去了,埋下了分裂的種子。等下次騰出手來,便可大力施為,事半功倍。

  這事,也就這樣了,心照不宣的停戰。

  韓延徽在西樓與痕德堇可汗、耶律轄底等人唇槍舌劍,葛從周在易州城外指揮若定,梁漢颙在攻蔚州,赫連雋等人則在營州清剿殘敵,大家各忙各的,一刻不得閑。

  大夏圣人邵樹德則成了最閑的那個。

  竹林之內,涼風習習,手捧書籍,美人環繞,好不愜意。

  阿史德氏已經懷孕八個月,即將臨盆,退出了一線「主力陣容」。杜氏、韋氏二人坐在一旁,時不時為圣人講解書中典故。

  蕭氏輕輕搖著扇子,為圣人驅趕蚊蠅。有時候還要提供一些別的服務,比如圣人右手持書,左手下意識會揉捏一些東西。蕭氏本錢傲人,故她的短衣是完全敞開的。

  儲氏將剝好皮的葡萄塞進圣人口中,她的注意力很集中,要注意節奏。圣人在詢問的時候,或者看書入神的時候,她就要停一會。

張惠則剛剛從圣人懷里起身,腳步虛浮地  離開了。她很惶恐,年紀不小了,她沒有當年趙玉拼了命也要為邵樹德生下皇八子的決心,最近圣人與嬪御嬉戲,到最后總是在她身上——她是真的有點怕,卻還要承受蕭氏、杜氏、韋氏、裴氏等一干貴女嫉妒的目光,實在是欲語還休。

  「淮南來報,楊行密身體大不如前,時病時好,已令其子渥從昇州回廣陵,這是要傳位了。」邵樹德放下手里的書,道:「若其故去,淮南可會出現變故?」

  他是看著杜氏說的。后宮諸女之中,其他人或藏拙不說,或只配以色侍人,唯有杜氏思維敏捷,條理清晰,能給他一些參考。

  「官家,若行密故去,直攻淮南,不可取。」杜氏說道:「聽聞楊渥乖戾無道,盛氣凌人,望之不似人主。若稍待些時日,其內部或生變亂。」

  「也有道理。」邵樹德算是認可了杜氏的這種說法。

  其實,這兩年的淮南楊吳,其實已經慢慢變成了一個守成政權,擴張性銳減。人力有時窮,楊行密折騰半生,最終敵不過壽數。

  這兩年,經歷了安仁義、田覠、楊師厚之亂后,他一直在著手清理內部,揀選各州精兵入廣陵,擴大衙兵規模。說穿了其實也沒什么,每個上位者都愛用的強干弱枝之策罷了。

  這是好事,同時也是壞事。

  好處是地方割據勢力造反的可能性大降,沒法再威脅楊氏的地位了。壞處也很明顯,一旦中樞有變,衙軍直接在廣陵動手,誰篡權上位的話,地方州郡想幫都沒法幫。

  楊行密終究還是擔心他的老兄弟們造反,選擇強干弱枝,將希望寄托在兒子楊渥能掌控衙軍上面。

  靠譜嗎?那是一個在服喪期間都能日夜享樂,興致起來了,大晚上命人點起蠟燭打馬球,在街上看到美女直接動手搶,誰惹他不高興,動輒打殺的主啊。

  驕橫任性,沒有逼數。

  為了有寬闊的騎馬場地,把他爹留下來保護他的數千精兵調出衙城,軍營拆了做馬場,顯然對周圍的環境也缺乏準確的判斷。

  這就是一個!

  先讓他搞得天怒人怨,后面再做工作,就容易很多了。「若攻淮南,用哪支部伍為好?」邵樹德又問道。

  「官家,營州那邊有現成的。」杜氏提醒道。

  「哈哈!」邵樹德暢快地笑了,道:「一南一北,這不就聯系上了么?唔,高家兄弟可以回幽州了。」

  蕭氏上身前傾,臉上表情有些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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