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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二環

  邵樹德沒在涿州“玩”太久。

  數萬大軍開進,賊人如受驚的鵪鶉般,根本沒有主動出擊的想法,而是不斷加固城防、囤積物資,做好抱頭挨打的準備。

  傳說中的李克用大軍也不見蹤影。

  其實想想就知道,他們在十月下旬才從相衛、邢洺磁等地撤退。而且撤退的速度還很慢,中間甚至還存著誘夏軍來追,然后返身再戰,一舉翻盤的心思,可見撤得有多么不甘心。他們現在能到哪里?主力部隊怕是還在晉陽。

  所謂的援軍,頂多就是屯駐在代北的駐軍一部罷了。另外就是李克用親自率領的少量精銳。指望這點人能給幽州戰場造成麻煩,屬實想多了。

  因此,邵樹德在涿州最主要的工作,還是巡視地方,接見官員、豪強,收取人心。

  除此之外,他還帶兵往祁溝關一行,虎視關西風物——除了少許晉軍游騎外,自然啥都沒有。

  “祁溝關一個步兵指揮,涿州一個步兵指揮、兩個騎兵指揮,是不是太少了?”邵樹德看著野利克成和王虔裕,問道。

  這個女婿住在邵府的時間,可比住在家里的時間長多了。俗話說女婿如半子,更何況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婿呢?

  邵樹德對野利克成是有很大期望的,而他進步的速度雖然比不上一些天才,但也不算慢,總體而言是中上之資了,將來可委以重任。

  年紀越大,邵樹德越不信任外人。

  年紀越大,邵樹德越擔心五代王朝禁軍上演的戲碼。雖然他知道這樣想有些杞人憂天,但人在不同年齡段,他的想法是會變化的。他已經在努力克制這種情緒,盡量做到平衡。

  野利克成之于邵樹德,有點類似張永德之于郭威,但關系更親密,畢竟半子半婿。

  “陛下,四千步騎守御足夠了。”王虔裕回道。

  “但也只能守住重要城池,野外卻要讓給人家了。”邵樹德說道:“這樣吧,朕讓拱宸軍留下來,統歸你指揮。具體兵力部署,用兵方略,你看著辦。”

  “遵命。”王虔裕應道。

  給他增兵,沒什么不好的,甚至求之不得。哪個武夫不希望指揮更多的軍隊?哪怕他的能力并不足以指揮大兵團作戰,但就是喜歡。

  “朕不要求你殺傷多少賊軍,攻占多少城池。”邵樹德說道:“穩住守住涿州,保住糧道,便有功。”

  糧道當然不止一條,但也沒人會喜歡無端失去一條糧道,這意味著輸往前往物資流量的下降。

  “遵命。”王虔裕又應道。

  “野利兵馬使!”邵樹德把目光投向野利克成。

  “陛下。”野利克成上前,英武果毅,一臉肅然。

  他身上有很深的皇家烙印,別人看他的目光都是不一樣的。誹謗、中傷之語他聽得太多了,現在已經全然麻木,不在乎了——武夫們的嘴里,當然是沒什么好話的,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真沒辦法和他們一般見識。

  “好好做。”邵樹德本來想說很多,但話到嘴邊,卻只轉成了這三個字:“蟲娘還在家中等你。”

  “陛下,李克用若想過祁溝關,除非從臣的尸體上踏過去。”圣人的話仿佛有魔力,野利克成一聽便情緒激動,發誓道。

  邵樹德點了點頭,旋又讓人取來兩副堅甲,賜給野利克成、王虔裕——本來只打算賜女婿的,但王虔裕站在這里,也不好厚此薄彼,干脆一并賞了。

  交代完一應事務后,邵樹德又等了等糧草。

  這也是沒有辦法,太行山東麓至大海,是廣闊的河北平原。但這片大平原上,河流交錯、湖澤甚多。越往北,湖泊越多,甚至堪稱密布,尤其是滄、瀛、莫、涿、幽這幾州。

  北宋之時,便利用這種自然條件,多置塘湖,以限遼騎——“屈曲九百里,深不可以舟行,淺不可以徒涉,雖有勁兵,不能渡也。”

  唐末之時,河北北部的水資源比北宋時更加充沛,故農業得以大發展。相對應的,交通道路就那么幾條,此時已處于全線堵車狀態,必須等一等了。

  十二月十五日,在等到又一批三萬五千余斛糧豆之后,邵樹德方下令啟程,北上幽州。

  風雪又漸漸大了起來。

  齊州行營一應主要將領齊聚幽州西南,恭迎圣駕。

  “城內情況如何?”邵樹德在風雪中漫步徜徉,仿佛回到了幾年前的那個清晨,他當先而走,帶著將士們襲取鄆州。

  “從三日前,我軍攻東、南、西三個方向輪番進攻,賊軍表現中規中矩。”葛從周回道。

  “中規中矩”的意思就是守軍沒有死戰,但也沒有擺爛,處于打卡上班狀態。

  “和朕想的差不多。”邵樹德笑道,仿佛幽州已是囊中之物。

  他左右看了看,四周除了軍營、壕溝外,到處都是農田、樹林、村落——不,

  村落已經被夷平了,為了給軍營騰出地方。

  在后世,他所站的地方,應該是北京二環、三環交界之處了。

  唐時幽州城的方位,在后世已經完全推算出來了,因為當初出土了很多墓碑。

  在海淀區紫竹院附近出土的“唐盧公夫人趙氏”墓碑上寫著“葬于府城西北十里”;西城區愛民街出土的“盧龍節度使幕府押衙”周元長墓志上寫著“葬于薊城東北七里龍道之古原”;諸如此類的墓碑還有很多塊。

  所以,完全不用你去猜,人家已經告訴你了。通過墓碑出土的方位,完全可以勾勒出幽州城的范圍。

  邵樹德此時站的地方,在后世北京的陶然亭公園,唐末幽州南城墻外。

  “咚咚咚…”龍驤軍的一波攻勢剛剛潰散,效節軍又緊隨而上,不給敵人喘息之機,發起了第二波攻勢。

  因為圣人在場,效節軍上下不得不打起精神。軍官們帶頭沖鋒,表現得比較賣力。

  其實風雪天還是有點好處的。

  首先弓弩會受到極大的影響,無論是弓弦張不滿、易斷,還是箭矢射不準,都讓守城方失去了一大殺人利器。

  其次,他們很難破壞攻城器械。

  要破壞這種東西,一般都是出城廝殺,然后縱火焚之。但這狗屁天氣,還燒個雞毛?

  當然總體而言,風雪天對攻城方損害更大。原因只有一個,太他媽冷了,住營地里都要凍僵了,完全沒有在城內窩著舒服。時間一長,非戰斗減員就很厲害——這不,龍驤軍其實已經病倒很多人了,這與保暖措施是否充足有關系,但不大,因為冬天壓根就不應該住在野外,即便你有臨時營地。

  “效節軍還剩多少人?”邵樹德問道。

  “回陛下,左廂還有七千人上下,右廂只有五千六百余。”效節軍使霍良嗣答道。

  邵樹德嘆息一聲,心中暗忖:居然還剩這么多?

  霍良嗣也暗嘆,圣人終究還是關心效節軍的,他也會為兒郎們慘重的傷亡難過。

  “勸降效果如何?”邵樹德看著正在城頭反復爭奪的雙方軍士,問道。

  “晚上間或有人縋城而下,但不多。一晚上零零散散十個人左右吧。”葛從周回道。

  其實出現這種情況,已經說明城內人心浮動了。但凡堅定守御的城池,不可能出現這種事情,即便有人想出城,軍官也嚴厲控制著局勢,讓人不敢起小心思。

  在場的都是經驗豐富的沙場宿將,戰場嗅覺靈敏得很,敵人一抬屁股,就知道要拉什么屎。邵樹德估摸著,葛從周之前也沒認真攻打過幽州,就等著他過來呢。

  嗯,在邵圣的“英明指揮”下,幽州城告破。或者說在邵圣的“天威壓制”之下,守軍毫無斗志,開城投降。

  葛從周政治覺悟很高嘛。

  怪不得歷史上朱珍、李彥威、氏叔琮、劉知俊、丁會等大將死的死、叛的叛,老葛自解兵權,得以善終呢。

  這是個妙人啊!

  “老規矩,兩手準備。一者,該進攻還是得進攻;二者,勸降也要同時進行。諸般手段,不用朕多說,你們自己看著辦。”既然葛從周這么知情識趣,邵樹德也就不推辭了,當場吩咐道。

  “遵命。”葛從周帶著一眾人,當場領命。

  巡視完戰場后,邵樹德便回了大營,然后召邵嗣武覲見。

  “控鶴軍是怎么回事?”他直截了當地問道。

  邵嗣武渾身一緊,脫口而出道:“這是為長遠計。”

  “怎么說?”邵樹德面無表情地問道。

  “阿爺——”邵嗣武咽了口唾沫。

  “軍中無父子!”邵樹德瞪了他一眼。

  “陛下。”邵嗣武組織了下語言,道:“如今這個世道,人心不古,綱紀不存。人人心里都跟長草似的,縱然一時蟄伏,但只要遇到機會,他們就敢搏一把。臣想著,武夫們最好還是掌握在邵氏手中。將來——將來——”

  “將來我會死。”邵樹德直言不諱地說道。

  邵嗣武臉色一白,但還是說道:“二弟登基之時,若有人不服,起兵造反,我這個做兄長的,也可幫襯一二。”

  誠然,邵嗣武的這個理由確實光明正大,而且也十分充分。放在別的朝代,這樣做是大忌,因為弄不好會整出八王之亂那種亂局,但在唐末五代,真的是大忌嗎?

  此時有比八王之亂更嚴重的問題。兩害相權取其輕,明明知道此時禮崩樂壞、倫常無存,但很多節度使、割據勢力依然喜歡讓兄弟、兒子分掌兵權。

  其中有反面例子,也有正面例子,其實就是賭,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邵樹德當然知道其中利弊,此時聽了兒子的話后不置可否,沉吟良久。

  邵嗣武忐忑不安地等著命運的宣判。

不過他也不是很害怕,當初已經與父親說開了,他對皇位沒有想法,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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