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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鄉村

  出洛陽往北,有通往孟州的驛道。

  破破爛爛,顛簸無比。邵樹德帶著野女人北巡,顛簸之中倒也有一番別樣的樂趣。

  “小土窯倒是不少…”邵樹德掀開車簾,仔細觀看著驛道旁的村莊。

  李逸仙很懂事,甚至特意招呼親兵都、銀鞍直的騎士讓出視野。

  河南府在持續移民進來,多為軍士家屬。他們兜里是有錢的,可能是覺得洛陽以后肯定是都城了,安定下來后,開始花血本造新房。

  邵樹德突然覺得很郁悶。他以后若定都其他地方,這些軍士不得一個個反對?除非你再給出大把好處,大大超過他們付出的成本。

  “停下來!”邵樹德心情不佳,吩咐道。

  下了馬車之后,邵樹德走向村子。

  “不過二三十戶人家,竟然有七八戶磚房。”邵樹德收拾心情,贊道。

  磚這種東西,只能就近燒制,就近銷售,運輸成本太高了。

  自從磚瓦輪窯這種新事物出現在關北后,慢慢擴散到了河陽、東都二鎮。除一開始的幾座是蕭氏等大家族投資的外,現在新起的基本都是各地方土族的產業。在這方面,幕府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他們選調熟練工匠,至各地推廣技術。

  效果有好有壞,整體速度也不盡如人意。但總體而言,這種能夠極大提高磚瓦生產效率的新技術是在漸漸普及中了。尤其是河南府、汝州這種遷入軍士家屬的地方,再加上洛陽的建設,需求量不小,產業漸漸發展了起來。

  “大王,若非洛陽急著用磚,咱們村的磚房還要更多,很多人還在等磚呢。今日買五百匹,明日買八百匹,慢慢攢著,攢夠了就起屋。”有人說道。

  邵樹德看了看此人,花白胡須,精神很好,目光又移到他的手上,笑問道:“以前是哪個軍的?”

  “義從軍的。”老兵回道:“這次義從、豐安、天柱三軍大整編,我四十多了,給踢出來了。唉,以前還是個隊正呢,那些后生可不一定打得過我。”

  邵樹德大笑道:“這次來洛陽,為何想要建磚房?”

  老兵一愣,問道:“大王你不會還要走吧?弟兄們都說,等洛陽的宮殿修好了,你就要在這稱帝開國了。”

  邵樹德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他回避了這個問題,因為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老兵見他不答,覺得是默認了,喜道:“傳聞果然沒錯,不然修這么多宮殿做甚。殿下在洛陽稱帝后,以前帶過我的高將軍就可以封出去當河東節度使。李唐賓看著差一些,不過也可以當淮南節度使。大伙還說,現在的東都節度使太假…”

  老兵被人踹了一腳,他轉頭望去,找不到是誰踢的,急得差點罵人。

  邵樹德笑得合不攏嘴,讓人拿了兩匹絹賞給老兵,然后好似什么也沒聽到,繼續在村中閑逛。

  說是磚房,其實是磚木混合結構。木頭以榆木為主,柱子、橫梁都是。

  挺好,比他以前在河陽見過的樹枝、黃泥糊的墻壁好多了。當然后來這種房屋也少了,變成了土坯房或木房,如果全國的房屋都能漸漸過渡到磚房就好了,但這多半不可能。

  給鄉間土豪找點賺錢的路子還真不容易啊,他們最看重的估計還是土地。

  家家戶戶都有宅園,種了些瓜菜,這與汴州鄉間所見大不一樣。

  開封、浚儀二縣,農戶宅園內普遍種桑樹,幾乎可以說所有空地都種上了。有種得多的,甚至農田里都種上了,令人稱奇。

  河南府這邊可能多西北、草原移民,不太會種桑,也沒那么技術,以后要多改進。

  王卞在乾州就搞得不錯。十五畝宅園,多種桑果,農田里執行三茬輪作制,產粟麥、牧草、羊毛,竟是絹、呢都有。

  不過村中也有經歷過張全義時代的河南府老人,他們是會種桑養蠶,繅絲織綢的。

  “杖翁家中有幾畝地?”邵樹德坐到了一家院子里,看著宅院內的桑樹和菜畦,問道。

  “托大王的福。吾兒上過幾次陣,得河南縣宅園十五畝、旱田三十畝。”老人回道。

  “年收幾何?”

  “回大王,年收四十斛糧。”

  這其實是平均數了。

  傳統的兩年三熟制耕作模式下,粟麥、雜糧輪作,可收不到八十斛的糧豆,平均一年接近四十斛。

  “十五畝宅園,八畝種桑,可種五十株,得絹四五匹。余地種瓜菜、棗榆。三年之桑,斫斷,可為渾心扶老杖,一根值三文錢。十年之桑,中四破為杖,一根值二十文,可制馬鞭、胡床。十五年,任為弓材,值三百錢,亦堪做履。裁截碎木,做刀把,一個值三十文。二十年桑木,可做犢車材,一乘值萬錢。”邵樹德還沒問,杖翁繼續說了下去。

  邵樹德連連點頭,耐心聽著。

  種桑的利潤還是高。一年得四五匹絹,以中原絹帛的質量,25003000錢是有的。如果都是十年的桑木,那也值四千錢,平均一年四百。碎木拿去做刀把、錐子,估計也有幾百錢的收入。

  桑木年代越久越值錢,種到十五年,可以拿去制弓,更值錢了,平均一年可得千文。

  國朝初年均田制,國人認為“種桑百余樹,種黍三十畝”,即可“衣食即有余,時時會親友”。可惜均田制后來敗壞了,那就沒辦法了。

  中原地區制造財富的能力,確實讓人驚嘆!

  在邵樹德完成農業改革之前,居然還有人認為差不多的人口,朱全忠怎么比你還有錢。

  攻滅梁鎮后,裴迪曾經和邵樹德說過,新遷來河南府、汝州的西北人愛種果樹,這習慣該改一改,宅園就該拿來種桑。邵樹德許之,如今更堅定了他的看法。

  中原的自然稟賦,不是西北可比的。

  哪怕是發展牧業,中原也是遠超西北、草原的頂級牧場,平均一個中原農民創造財富的能力比西北強出太多了。完成農業改革之后,西北將被完全比下去,以后可以以中原為根基了——當然邵樹德暫時是不會這么做的,關西還是老底子,但關西生產財富的能力弱于關東也是事實。

  中原農田進行三茬輪作制改革后,糧豆產量會略有減少,但多了不少肉、奶、皮、毛,整體收入大大增加。宅園繼續以前的經濟模式,種桑樹、榆棗、瓜菜,桑可養蠶,榆樹三年即可賣莢、葉,五年可做椽,十年可做碗、瓶等器皿,十五年可制車轂——當然,也可拿來制作武器,比如弓、矛桿等。

  十五畝宅園,大概總共可種五十株桑樹、十棵棗樹、十棵榆樹以及大量瓜菜,中原諸州,比西北更值得好生經營啊。

  給杖翁也賞了兩匹絹后,邵樹德離開了村子。

  鄉村經濟,糧食、果蔬、蠶桑、家禽、木材是以前的循環,今后可慢慢推廣磚瓦、皮革、奶制品、羊毛等,生活會越來越好的。

  “大王…”王府西閣祭酒裴通一直等在村外。

  “你來作甚?送軍報派手下人不就行了嗎?”邵樹德問道。

  裴通不敢說我想多湊過來拍拍馬屁,只能道:“軍情緊急,故親自送來。”

  “說吧,我聽著。”邵樹德說道。

  “易定、成德二鎮俘虜已經放回去了,晉兵放了五百。”裴通說道。

  “陳副使做事還是老道的。”邵樹德贊道:“還有么?”

  “李克用退兵后,盧彥威也走了,棣州轉危為安。”

  “意料之中的事情。”邵樹德點評道:“繼續說。”

  “兗兵北上,至汶水,為衙內軍副使韓洙所敗,又退了回去。閻寶聞訊,棄任城而走。胡真遣人追擊,斬首兩千級。”

  “濮州行營李都頭攻長山,賊軍出戰,大敗,遂閉門不出。此戰亦斬首兩千。”

  “壽州行營折令公來報,已破安州外城。”

  邵樹德仔細想了想,各條戰線情況還不錯。李克用此番退兵,應該會有一段難得的平靜期。至于這段平靜期有多長,很難講,只能盡可能抓緊了。

  “給李唐賓傳令,若賊人堅守不出,就把百姓遷走,不要客氣。”邵樹德吩咐道。

  “遵命。”裴通應道。當然,這個命令還要走流程,不該由他直接傳。

  “對了。”邵樹德想了想,問道:“忠武軍選派的五百精兵到洛陽了吧?”

  “已至洛陽,趙巖親領。”裴通回道。

  因為趙巖在齊州打得不太理想,許州趙氏火線換人,將趙麓派了過去,趙巖則回了許州。

  說完后,裴通猶豫了一下,又稟道:“昨日趙巖在洛陽,東都幕府設宴招待。席間節度使高仁厚嘲笑趙巖打仗手藝不行,彼時趙巖醉酒,胡言亂語了一番。”

  “他說了什么?”邵樹德問道。

  “趙巖譏諷高仁厚是假節度使,有名無實。還笑高仁厚、李唐賓打了二十年仗,要什么沒什么,連他們這些半路來投的降人都不如。降人還能當個真節度使,心腹大將反而什么都沒有,算什么心腹,直如豬狗一般。”裴通硬著頭皮說道。

  “高仁厚說什么了嗎?”邵樹德不動聲色地問道。

  “高仁厚怏怏不樂,沒說什么。”裴通說道。

  “趙巖這廝,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邵樹德終于變色,怒道。

  趙巖喝多了以后的胡言亂語,其實戳中了邵樹德內心之中的一大隱憂。

  “把趙巖扣在洛陽,待我回來處置。”邵樹德下令道:“再把趙光逢、謝瞳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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