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沒有拖到入夜,在三月底完美收官。
剪寇都跑得賊快,最后竟然率步騎三千人投降,離了個大譜。
義武軍使王處直不知所蹤,三千兵只剩下了千余,在營寨內投降。
魏博土團鄉夫四千人被意外隔離在河南,之前攻城寨時損兵一半,士氣極其低落。此番沒受到大損失,還剩兩千人投降。
晉軍算是抵抗最激烈的,廝殺也很勇猛,最后被俘三千出頭。
雜七雜八的兩萬兵馬,除少數潰走外,絕大部分被殲滅,其中九千人被俘。
邵大帥的兵法越來越厲害了。嗯,你要問厲害在哪里?悄悄告訴你一句,用五萬人打一萬人,這就是世間最厲害的兵法。
安福遷、米志誠、李嗣本、馬珂四名將領灰頭土臉,五花大綁地被押了過來。
何懷寶、安福慶、安福順的頭顱被擺在案幾上。
邵樹德笑了笑,走到李嗣本面前,親手解開了繩索。
“安能如此待我侄兒?”邵樹德說道:“兩軍交兵,各為其主,此為武人本分。私下里叔父卻不能苛待了晚輩,坐下吧。”
邵樹德不給李嗣本反悔的機會,擺了擺手,吩咐道。
安重誨也被押了過來,看到父親還活著時,悄悄松了一口氣。不過在看到大伯安福順、二伯安福慶的頭顱時,又黯然神傷。
將軍難免陣上亡!出征時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唉。
旋又看到李嗣本坐在胡床上,眼睛頓時直了。
米志誠在一旁冷笑不已,安福遷、馬珂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嗣本有些局促不安,想要說些什么,待接觸到邵樹德理所當然的眼神時,又咽了下去。
安重誨瞪了他一眼。
李嗣本有些羞愧,剛想起身,親兵都指揮使李逸仙親手給他倒了一碗茶。
李嗣本傻傻地接過,安重誨臉上的怒容更甚。
“侄男可已成家?”邵樹德語氣溫和地問道。
李嗣本愣在那里,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
邵樹德耐心地等著。看他臉上神色,滿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懷。
“回…回叔父,侄已娶妻柳氏,育有一子一女。”李嗣本答道。
“呸!”米志誠吐了一口唾沫,滿臉不屑。
李逸仙走過去,拿刀鞘狠狠打了幾下,那殺才終于安靜了下來。
“好啊。”邵樹德喜道:“唔,來人,拿我的錦袍來,給侄兒換上。”
李嗣本身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不過衣服上滿是血污,確實很臟。
親兵很快拿來錦袍,李嗣本還要推卻,邵樹德說道:“都是一家人。你是我侄兒,一件錦袍又算得了什么,換上吧。”
語氣滿是不容置疑,李嗣本頓了頓,鬼使神差地接過換上了。
“你若愿回晉陽呢,吃過飯后就可以走了。”邵樹德又道:“若愿在叔父這里為將呢,也可以,叔父歡迎之至。”
李嗣本感覺自己腦子不太夠用了,還能放自己回去?
邵樹德看了李嗣本局促窘迫的模樣,哈哈大笑,道:“你先好好想想吧。”
說罷,他站起身,走到安福遷、米志誠等人身前,道:“昔年我在燕昌城放了申信和萬勝軍,今俘爾等,又何忍殺之。”
安福遷等人不動聲色,默默聽著。
“你是安重誨吧?”邵樹德走到一人面前,問道。
安重誨別過頭去,不答。
李逸仙踹了他一腳,安重誨扭過頭來,怒目而視。
“你現在就可以走了。”邵樹德說道:“回去告訴義兄。我從小孤身一人,而今年逾四十,只有一個兄長。大唐三百州,我愿與兄長共富貴,奈何總有奸人挑撥,唉!今愿修好,若義兄答應,我這便放了所有俘虜。”
“就連鎮冀、易定兵將亦可回家。”邵樹德站到了馬珂面前,說道:“馬將軍,你也遣人回家報個信吧。出征在外,家人一定很擔心了。”
馬珂心中一動,連聲謝道:“夏王寬宏大量,古來少有也。”
安福遷暗暗皺眉,邵樹德這人的心眼果然太壞,黑得很。
李嗣本那傻小子已經暈了,義武軍、成德軍俘虜聽到后,一定十分欣喜。可若最終回不了家,那就是晉王的責任,到時候河北不知道怎么編排晉王呢。
王镕是知道厲害的,定然會幫著壓下這股風潮,但私下里的流傳是怎么都無法避免的,這就很讓人頭疼了。
這仗打得,怎么跟以前的味道都不太對呢?
四月初一,全殲晉軍的邵樹德在平陰縣外大閱諸軍,各路雜牌軍頭悉數到場,包括平陰本地土族、士紳。
鐵林、義從、飛龍軍數萬將士齊聲高呼,聲震四野。
趙巖等人看了面色復雜,既為自己站在了勝利的一方而慶幸,又為一些他們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而煩憂。
雜牌軍武夫們也受到了一番震懾。尤其是之前滿腹牢騷的護國軍,這下都閉嘴了。
人就是這樣,你說誰誰誰厲害,他聽到了,感覺也就那樣。但如果讓他親眼見到了,認識到了差距,那感覺又不一樣了。
不過你也別指望能震懾他們一輩子,這是不可能的。武夫們的脾性就那樣,真上了頭,打不過你又如何?會死又如何?老子還是要造反。
以一個藩鎮百萬人的力量,對抗半個天下千萬人的力量,這事能不能做?理論上不能,但我心里不爽了,就是要這么干,就是和你拼了,又如何?最壞的結果也就是全族死光罷了,還能怎樣?
能震懾一時已經很不錯了,別要求太多。
閱軍完畢后,邵樹德下達了一系列的調動。
捧日軍押運俘虜回汴州,順便再押運一批糧草物資過來。
護國軍留守平陰一帶,彈壓地方。
忠武軍鎮守長清,彈壓地方。
上述三支部隊都被打殘了,受損嚴重,干脆讓他們在后方休整,當駐防軍,同時押運糧草物資。
鐵林、義從、飛龍三軍東進齊州,與突將軍匯合。
鐵騎軍返回單州,配合胡真牽制朱瑾。
捧圣軍暫留濮州,等待下一步命令。
臨出發之前,邵樹德又見了下李唐賓。
“越俎代庖”這么久,他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感覺,因為這些部隊李唐賓不一定壓得住,雖然他下手挺黑。
“突將軍我再帶一帶,讓軍心更加穩固。”邵樹德說道:“其余諸部,統歸你指揮,先把王師范打趴下。”
“大王何不先攻兗州?”李唐賓問道:“兗鎮兵少,下之更易。”
“兵雖少,但上下一心,頑抗到底,可不一定比齊人好打。”邵樹德說道:“再者,棣州危急,我不能不救。”
“棣州一定得救?”李唐賓問道。
這個問題很重要。李唐賓打仗,任何人、任何城池都是可以估算的,都是有價碼的。價碼合適,他會毫不猶豫犧牲掉,換取更大的好處。
“你便宜行事即可。”邵樹德說道:“能保留就保留,畢竟是攻河北的前哨基地,但不能成為賊人牽制我精力的把柄。”
“某知矣。”李唐賓懂了。
青州城中,朱全忠被奉為了上賓。
仔細看看,他大半的頭發已經花白。胡須許久未曾打理,眼袋很重,額頭上的皺紋很深,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了。
王師范的內心之中稍稍有些失望。
叱咤風云的梁王,竟然是這副模樣?明明是個糟老頭子嘛。
朱全忠似未所覺,還在侃侃而談:“北朝以來,青州素為東疆重鎮。更兼有海路通達各處,齊帥例加押新羅、渤海兩蕃使,亦偶加海陸兩運使之職。王帥據青州,當北連渤海、契丹,東通新羅、日本,南達兗、淮、浙、越等鎮。如此,則有良馬、有財貨,可養強兵。青州兵我也看了,都是好兵,惜多年未戰,打仗不得其法。”
王師范回過神來,立刻躬身行禮,道:“此事正要請教殿下。”
朱全忠潰逃之時,帶了兩千余騎,一路狂奔,損失了不少人手。待經棣州渡河至青州時,隨行者已不足千。
但這一千人都算是死忠了。往日受過他的大恩惠,一路東奔西跑,不離不棄,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忠誠。
王師范看了這些兵,感覺他們與自己的兵大不一樣。哪里不一樣,又說不上來。但他知道,平盧軍確實見血少了,打仗時笨手笨腳,很多行軍征戰的小訣竅、小細節、小花招,都消失在了漫長的承平歲月之中。
軍事經驗,一般而言都是有傳承的,以老帶新說的就是這種事。但和平年代久了,不可避免會丟失掉一些傳承。而今重新建立,則需要時間來摸索。
這些東西,兵書上不會有,全靠部隊傳承,能有人教就最好了。
“好說,好說!”朱全忠笑了笑,道:“我與邵賊之仇不共戴天,而今沒別的想法,就只想取他人頭。賢侄且放寬心,我哪怕吃住在營中,也要把齊軍帶起來。”
朱全忠的這番話說得很真誠。結合他的遭遇,二十萬大軍覆滅、妻女被人霸占,有此執念太正常不過了。
王師范也很放心,大喜道:“一切拜托殿下了。”
說罷,又喚來心腹,讓他即刻在城中覓地,給朱全忠修建專門的館驛。這還不算,又遣人回府,讓自己的兩個小妾收拾收拾,接下來一段日子,她們就專門服侍梁王了。
不愧是讀書人,待客禮數周矣!
朱全忠也很滿意,但心中卻已經思考起了該如何在齊軍中擴大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