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家口是一處地名,位于禹城縣境內,即前次邵樹德率軍繞道河北,包抄朱瓊經過的黃河渡口。
開成五年(836),日本和尚圓仁入唐,即在禹城縣西渡河,時人喚之藥家口,有渡口名“張公渡”,古時名“平原津”。
齊州臨邑縣北七十里、德州安德縣南八十里,有灌家口。渡口兩岸有鹿角關,南岸關城已廢,北岸尚存,這也是個黃河渡口。
附近曾經有過浮橋,河中心也有沙洲。貞元末,淄青節度使李納在此跨河筑三汊城,北城即在德州境內,以通位于德、棣交界處的蛤垛鹽池。
黃河下游臨海處曾經數次改道。
乾元年間,黃河經棣州渤海縣北入海,六縣之中有兩縣位于河南。前些年再度改道,在蒲臺、渤海之間入海,故如今棣州只有蒲臺縣在河南,厭次等五縣皆在河北。
“棣州精華,還是在河北。”邵樹德遙望北岸,說道:“能接多少人就接多少人吧,晉軍雖然偶爾抓軍紀,但真的不行。”
站在他面前的是匆匆趕來的武肅軍節度使李柏及副使宋瑤。
邵樹德了解過李柏這幾年的所作所為。似乎已經認命了,不再幻想能獨掌一鎮當個土霸王,漸漸向政務官的角色轉變。
罷涇原鎮時,邵樹德還一度擔心李柏據涇州而反,畢竟他手里也是有兩三千州兵的。真出現那種情況,就得從關北調兵南下圍剿了。一來一去耗費的時間、金錢不說,還會打亂部署,幸好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
不過涇原鎮是“從鎮”,不是“附鎮”,李柏沒有絕對的官員任免權力,有這樣的結果并不奇怪。
如果是山南西道那樣的附庸藩鎮,就有點麻煩了。最近幾年,諸葛仲方一直在強化自己的權力,還養了兩萬多兵馬。整體雖說較為恭順,但誰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會樂意失去大部分權力,當個富家翁嗎?目前看不太樂觀。
讓他出兵,愿意。
讓他出錢,愿意。
讓他交權,不愿意。
考慮到當初李匡威帶著親信跑去興元府的傳聞,有些事情還挺棘手的——當然,興元府至今沒見到李匡威,但有不少燕將燕兵為諸葛仲方效力卻也是事實。
對這個藩鎮,要徐徐圖之。邵樹德甚至想是不是主動敗壞一次信譽,把諸葛仲方給拿下了,反正百牢關一帶有駐軍,突然襲擊的話,成功的可能性不小。
之所以生出這個念頭,主要還是聽聞西川李茂貞又有動作了。
朱玫是上個時代的人了,年紀很大,垂垂老矣。有消息傳來,他身體基本垮了,梓州暗流涌動,搞不好抵擋不住李茂貞的攻勢。而李茂貞一旦吞并東川,下一步就是龍劍、漢中,這是必然的。
從歷史上王建的舉動來看,他也是這個路數。
他攻占漢中后,又分兵奪取秦、成、隴、階、鳳等州,連大散關都控制了。目的十分明確,就是把入蜀通道全部掌握在手中,割據一方。
邵樹德正在考慮,是否需要從中原抽調兵力,幫趙儉穩一穩局面。兵還不能太少,兩三萬人總是要的。
這事后面還得與陳誠等人商議,他已經讓盧嗣業記下了,到時候提醒自己。
“大王,學生們都來了。”李逸仙走了過來,稟報道。
邵樹德轉過身來,看著四十多位風塵仆仆的年輕學子,笑道:“還是朔方人看著親切。”
眾人拘謹地笑了笑。
他們一共四十八人,來自靈、綏二州,為州縣二級官學學生。
州一級官學,有經學、農學、算學、醫學和工學,縣一級沒有工學,其余都有。
齊州六縣,每縣從縣令、縣丞開始,到司戶、典獄、市令、博士等,官吏數量加起來二十有余,全州大概一百四十多個空缺。
邵樹德安插四十八人,留將近一百個空缺給李柏及齊州地方勢力,吃相也不算太難看了。
“這些年我辦官學,每州耗費的錢糧,幾可養百余衙兵,數十州下來,便是數千精兵的耗費,代價不可謂不大。今日看到諸位英才,頓覺這錢花得值。”邵樹德笑道:“一人領兩緡錢、兩匹絹的安家費吧,以后齊州就是你們的家了。昔有蔡人提頭賣命,四海為家,遠去黔中當兵者,今有靈夏英掾遠赴東疆,教化百姓,令其各安生業者。壯哉!”
邵樹德挨個學子面前走過,隨口說兩句夸贊的話,末了,躬身一禮,道:“齊州諸縣,就拜托諸位了。”
“殿下使不得。”學生們紛紛避開。
“無妨。我行這禮,是為了齊州百姓。”邵樹德肅容道:“齊州剛罹兵災,眼下亦未完全安寧。百姓苦啊,戰時饋運、廝殺,閑時操練、耕作,爾等赴任之后,當多多用心。勿要嚴刑峻法,但令百姓安樂即可。”
學生們還年輕,就吃這套。一聽夏王這般說辭,也不避了,生生受了一禮。而受了這禮,后面就要田間地頭,多跑多看了。
況且夏王很慷慨,一來就給見面禮,還這么客氣,正所謂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尊重是相互的,你禮數周全,錢給足了,那么我也有義務好好干活,誰都不是誰的奴仆。
邵樹德看了也很欣慰。他要重建一種價值觀,重塑秩序,只能從這些學生身上開始了。
這也不是什么紆尊降貴,國朝風氣如此。宰相行禮,皇帝還要回禮呢。宰相是在幫皇帝你治理國家,是你需要禮聘的大才,尊重是必需的。你把他當奴仆,什么雷霆雨露皆君恩,宰相的人格極度矮化,那能招募到什么賢才?
李柏也走了過來,與他的屬下們一一見禮。
這廝出身巢賊家庭,又是武夫,對文士不是很尊重。昨日宴會,他酒喝多了,還與人開玩笑,說江陵府號衣冠藪澤,人言琵琶多于飯甑,措大多于鯽魚,取笑不已。
毛錐子、措大,都是國朝對讀書人的蔑稱。
邵樹德知道后,把李柏喊了過來,狠狠罵了一通。李柏滿臉苦色,知道被夏王盯上了,以后沒法再拿措大取樂了。
其實,北方文人和南方文人還是有不小差別的。
就像朔方官學出來的學生,他們本來都是準備當武夫賣命的,后來當了文人,也不是一點武藝基礎都沒有。看看他們的行李就知道了,幾乎人人帶了刀劍、步弓,武藝縱然不算出色,也馬馬虎虎了。
這是風氣使然。朔方那個環境,就只能養得出舞槍弄棒的文人,搞不出江陵府那種玩琵琶的文人。邵樹德若不是在禮部幫忙作弊,朔方學生肯定考不過江陵府的學生,這是毫無疑問的。以后如果不固定各道的錄取名額,南方學子必然長期霸榜。
安排完官學學生后,邵樹德又見了見齊州地方大族。
利益均沾,一直是他的理念。
不能什么好處都自己拿了,要盡可能團結更多的人。就像他收汴梁軍校子弟入銀鞍直一樣,要給人好處,用利益將人家捆綁過來,這樣人家背叛的時候成本就會增高,就會更加三思而行。
你什么好處都不給,光一個軍事征服,統治是不可能牢固的,恩威并施才是王道。
四月十一,邵樹德離開了齊州,而此時的李克用,也正陷入尷尬的兩難境地之中。
想和人打,人家不和你打,隔著黃河狠揍淄青王師范。
拿棣州泄憤吧,搶也搶了,得到的錢糧確實不少,但下面就是攻城了,要啃硬骨頭,攻不攻呢?
李克用發現自己一身力氣無處使,差點憋出內傷。
“大王,不如與邵賊言和罷兵,將人都接回來。”蓋寓仔細觀察了下主公的臉色,說道:“此非交戰良所。今可退兵回晉陽,多加聯絡各鎮,下次直接出兵攻晉絳或河陽,邵賊定然無法回避,不戰也得戰。”
打那兩個地方,河東占據主動權。
他們可以選擇何時打,打哪里,而夏人卻沒法打他們,只能被動防守。
河陽、晉絳牽制了如此之多的夏兵說明了一切,除非他們愿意沿著彎彎曲曲的太行陘道仰攻上去,那是得不償失的。
李克用抬頭看著滔滔東流的黃河,良久無語。
“遣使過河吧。”他翻身上馬,怏怏不樂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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