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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圃田澤畔

,晚唐浮生  “大捷!盧帥破魏人于河上!”鄭州管城縣內,露布飛捷的騎士一閃而過。

  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了大片漣漪。

  鄭州是武威軍的駐地。

  曾幾何時,這里被秦宗權兩度禍害,隨后又經歷了夏、梁鏖戰,人口大量流失。但隨著大量軍人家屬以及關西移民的抵達,鄭州以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恢復了生機。

  粟麥在這里滋長,牲畜從遠方運來,商旅往來于洛汴之間,房屋一間間蓋起,水渠一條條清理,以鄭州的底蘊,發展起來是必然的。

  在最近一次的戶口清查中,鄭州已錄得76500余戶、39萬4000余口,開辟了三萬多頃良田,年收粟麥三百萬斛。

  鄭州的發展本來不可能有這么快的。

  這是一個因為政治中心的改變而被動起飛的活生生例子。作為洛陽的東面屏障,先被劃入東都畿汝鎮,再被納入直隸道,朝廷要人給人,要錢給錢,發展之迅猛,令河南其他州縣望塵莫及。

  試問在這樣一種情況下,鄭州百姓又怎么可能不心向大夏?更何況此地的居民結構早就被深深改變了,不到四十萬百姓,約三分之二是外來人口,這便是鄭州七縣的現狀。

  露布飛捷的騎士很快出了城,繼續向西,往滎陽縣方向而去。

  大街上聽到消息的百姓,縱然沒有歡呼雀躍,也面露欣慰之色———不說其他的,打了勝仗,他們的父親、兄弟、丈夫也能早早歸來,還能領到加賞,誰不高興?

  “盧帥可說是咱大夏第一勇將了。”有人說道。

  “那可不連下邢洺磁三州,再克貝州,如果攻滅魏博,李唐賓算個屁!”有人附和道。

  在鄭州說李唐賓的好話,認為盧懷忠不行的話,怕不是要被打…

  邵樹德也在這個時候抵達了管城縣。

  二十五日晚,他宿于城西的管城驛,二十六日白天,抵達城東的圃田鎮。

  盧懷忠在魏博打勝仗得消息自然早就傳了過去。

  軍報中說破敵于河上,那確實一點沒錯。

  義從軍帶著汴、滑、曹、宋等州州兵計兩萬余人北上,造浮橋渡河,與敵相爭,大破之,斬首四千余級,俘三千人,魏博黃河防線遭受重創,臨黃、觀城二縣陷落,清豐縣投降。大軍兵圍澶州理所頓丘縣,內黃敵軍不戰自退,倉皇竄回魏州。

  十萬大軍啃了烏龜殼這么久,終于找到了敵人犯錯的機會,一舉打開了局面,誠可賀也。

  這也印證了之前盧懷忠的說法。

  他認為魏博雖然全線固守,但久守必失,總有沉不住氣的人要出戰,如今果然應驗了。

  邵樹德現在十分期待羅紹威的反應。

  一場又一場的戰事表明,他們既沒有野戰破敵的實力,也沒有長期耗下去的本錢。現在王镕的使者也跑去了洛陽求冊封,邵樹德故意拖著,延緩成德兵馬南下救援魏博的腳步,羅紹威會怎么辦?

  魏博諸州的武人,會不會清醒一些了?

  “鄭州西有永福湖,東有圃田澤,還有曹家陂等水利工程…”邵樹德行走在一望無際的鄉間平原之上,道:“我南征北戰這么多年,像鄭州這般適合種地的,卻也很少見到。”

  從管城到中牟之間這一片,圃田澤東西長四十里許,南北二十余里,這是一個相當巨大的湖泊了。

  湖中心有沙丘,上下有二十四浦,商業繁盛,船只穿梭不停。

  好地方!

  “縣東還有李家陂,周回十八里,以魏孝文帝賜李沖受名。天寶六載,更名為廣仁池。”戶部侍郎張玄晏介紹道:“鄭州七縣,縣縣都有陂池,尤以管城、滎澤、中牟三縣為最。百姓沿池開墾,幾為魚米之鄉矣。”

  邵樹德嗯了一聲。

到了后世,這  些湖泊有的消失了,有的面積大為縮小,農業條件差了很多。

  而此時河南的富庶,是因為他們有不遜于后世江南的水資源,地勢還比江南平坦,疾病也少,故得以大規模開發,阡陌縱橫,良田成片。

  圃田澤在《周禮》中為豫州藪,天下有名的大湖泊,此時仍有數百平方公里水域,且水深足夠,設有二十四個商貿碼頭,豈是后世鄭州市內的那個小小的湖泊公園可比的。

  “讓拓跋思敬來見我。”邵樹德在圃田澤邊坐下,說道。

  李逸仙已經輕車熟路地準備好了火堆,然后用大鐵盤開始煎肉。

  大臣們也興高采烈地圍坐在旁邊,看著滋滋冒油的羊肉。

  大鐵盤是懷州魏氏鐵匠鋪幾年前的“偉大發明”。史上第一次,可以將一整塊鐵做得那么大。如果再大一些,都可以用水力來鍛打了,但現在顯然不行。

  “拜見陛下。”已是一個成功商人的拓跋思敬拜伏在地。

  “起來吧。”邵樹德揮了揮手,說道:“還在做牛羊買賣么?”

  “是。”拓跋思敬答道:“鄭州七縣的牛羊,一半出自拓跋氏牛羊行。”

  拓跋思敬也不用遮掩什么。這些東西,邵圣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隱瞞只會壞事。

  “另一半出自諸葛氏牛羊行。”邵樹德大笑道:“你倆做得好大買賣。”

  拓跋思敬、諸葛仲保兩位敗軍之將,一門心思做買賣,不問政事。而且兩人身份特殊,也沒人找他們麻煩,日子過得倒也瀟灑。

  這些年,他倆販往中原的牛羊,幾十萬頭總是有的,極大支持了中原地區農業的發展。尤其是直隸道諸州,推行三茬輪作制需要大量牲畜,拓跋、諸葛二人是官府來源的極大補充,功莫大焉。

  “聽聞你也在培育細毛羊?”邵樹德又問道。

  “是。”提起這事,拓跋思敬一臉興奮,道:“陛下,臣培育出的烏延羊,產毛多且長,兼且細軟,比東章羊…”

  看到前勝州刺史、新任司農卿梁之夏臉上的笑容有點僵住了,拓跋思敬果斷改口道:“僥幸,僥幸而已。”

  其實,培育新物種確實有相當大的偶然因素。

  人才、資源的投入固然是必不可少,但有時候運氣也相當重要。拓跋思敬從西域弄來了大食胡羊,然后與靈夏本地的河西羊配種,或許還摻雜了部分沙苑羊、河東羊的血統,居然讓他搗鼓出了一種產細長軟毛的綿羊,而且基因能夠穩定傳下去,真是邪了門了。

  邵樹德去歲聽聞之后,經過仔細研究,決定以這種“胡落羊”為父本,繼續進行培育,進一步完善提純基因。

  目前,胡落羊已經有了萬余頭,其中大部分被送往司農寺轄下的各個牧場繁衍。待種群數量達到一定程度后,便分發至州縣,租給百姓,全民努力,繼續搞。

  邵樹德信奉人多力量大的道理。拓跋思敬搞出來的胡落羊,可不就是人海戰術的成果么———拓跋思敬因此被冊封為長澤縣男,食封三百戶。

  “梁卿,你新官上任,也不用著急。有些事啊,需要運氣的,慢慢來我等著。”邵樹德笑道。

  梁之夏聽到前半句剛剛松了一口氣,待聽到“我等著”三字時,頭皮發麻。

  “綿羊這事,對整個北地意義重大。”邵樹德說道:“別看這會幽州還能種桑養蠶,萬一哪天不成了,百姓可不就窮了?對草原來說,更是如此。給牧民們一點生計,總比窮得叮當響爛命一條要好。禁軍各部,多已換裝毛衣御寒,今后永以為制。”

  其實何止禁軍。邵樹德給人新發的官服,就有一套是用毛布織成的————當然官員待遇好,所用毛料都是精挑細選的軟毛,穿起來較為舒服。

邵樹德自己也帶頭穿毛衣,嬪妃宮人們都在學習如何織毛  衣。通過身體力行,他一定要帶起這股風尚,直到北方人再也離不開這個東西,成為傳統文化的一部分為止。

  后世的很多傳統節日、文化,其實都是古代君王推行起來的,邵樹德相信自己也能行,只要持之以恒。

  九月二十七日,邵樹德又前往鄉間,召集禁軍退下來的鄉長、鄉佐、里正座談,得知管城縣濫收手力課錢充當俸祿后,大怒,直接罷免了數名官員,遠配柔州———所謂手力課錢,就是以資代役,最初僅存在于京官群體之中,后來漸漸擴大到全國,作為官員收入的一部分。

  “陛下,其實手力課錢多收也就多收了,沒什么。”老兵們說道:“這些官還是有點怕咱們,沒太過分。而且平時辦事也挺靠譜的,不是尸位素餐之輩,可惜了。”

  “兩碼事。”邵樹德說道:“他們現在怕你,再過二三十年,可能就不怕你了,到時候欺壓得更狠。”

  眾人點頭稱是。

  “家里怎么樣?”邵樹德又問道。

  “司農寺遣人送來了新的麥種,去歲試種了,收成似乎稍稍多了一點。”老兵說道。

  “多了半成左右。”有人補充道。

  “我咋感覺差不多?”

  “你家婆娘懶得抽筋,地里的草都不好好鋤,你感覺個屁。”

  “畝收確實多了一點。不過興許是去歲年景好,很難說。”

  這些人七嘴八舌,說話也很直,不拐彎抹角,邵樹德很愿意聽。

  育種,當然不僅僅限于動物,植物也在搞,比如在北方苦寒之地推廣的黑麥,比如新的麥種,司農寺甚至還在培育更適合河南氣候、環境的牧草,總之項目還是挺多的。

  “好好做。”邵樹德勉勵道:“發下去的種子、牲畜,你們自己也可培育。若有成果,爵位何足道哉?”

  眾人一聽高興了,紛說道:“陛下合該當圣人。鄉里的趙夫子逢人便說,自古以來,從未見哪個君王如此執著于農事,培育好牲畜、好麥種,還想方設法從西域弄來新作物,真真是操碎了心。大伙深以為然。”

  “哦?”邵樹德感興趣地問道:“大家都這么認為?”

  “那當然。趙夫子學問很深,十里八鄉都很敬佩,甚至中牟、滎陽、原武諸縣都有人過來求學。當年鴉兒軍追巢賊至鄭州,四處劫掠,趙夫子雖然害怕得腿發抖,仍然怒斥晉兵,晉將李嗣源慚愧而退。他的名望很重這么說大家都信。”

  “賞趙夫子錢百緡。”邵樹德當場說道:“等等,這錢不要直接給他。”

  邵樹德想了想,道:“流配的那幾個官員,妻女沒入掖庭,家產查抄變賣,所得錢財給趙夫子修座學院,朕親賜匾額。”

  說罷,他讓人拿來紙筆,摒氣凝神之后,寫下了“挺然仁者之勇,蔚為君子之儒”十二個大字。

  他的字,確實有幾分火候了,身邊才女太多,沒辦法。

  “鄭州,我知矣。”邵樹德擱下毛筆,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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