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一箭飛出,敵騎慘叫落地。
不過一時未死,慌不迭地站起身來,卻見又一騎從旁掠過,厚實的馬刀輕輕劃過。
驚天動地的慘叫聲響起。
敵騎的肚子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噴涌出大股鮮血。他跪在地上,徒勞無功地將流淌出來的腸子往回塞。塞著塞著,軟倒在地,再無聲息。
又一契丹騎兵迎面沖來,楊弘望的親兵們破口大罵,居然敢對著主將直沖,膽子不小。一瞬間,七八件兵器招呼過去,契丹騎兵頭顱飛上天空,戰馬馱著無頭尸體沖出去十余步,轟然倒地。
剩余的賊騎見狀,根本不敢停留,四散而逃。
夏軍追了一陣,又了數十倒霉鬼,這才停下來休息。
這是場遭遇戰,毫無疑問。
雙方的碰面就很突然。夏軍豬突猛進,契丹正在撤退途中,看他們的規模似乎也是某個大部落中的小股兵馬,興許就是在興和城外狼狽逃竄的契丹騎兵的一部分。
經過審訊俘虜,夏人已經知道他們來自突呂不部,一直分散在興和、御夷一帶。
另外,八部夷離董阿保機在三泉一帶駐守,這個消息也打探出來了。
一路上楊弘望都在權衡利弊,未能下定決心。此時擊潰這股突呂不部的賊子,斬首百余級之后,他終于下定了決心:怕個鳥,繼續沖!
親兵給他拿來了硬得像石頭一樣的腌肉干。楊弘望一把接過,在燃起的火堆上烤了烤,然后便撕咬著大口嚼吃起來。
他的腳邊躺著一具尸體。雙眼圓睜,嘴角溢血,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估計是被鈍器砸死的。
一腳將其踹遠了之后,拿起牛皮水囊,灌了兩口烈酒。喝完之后,又遞給身邊親將。親將喝完,又遞給親兵。
「大兄。」一身背認旗的少年匆匆走了過來。
「何事」楊弘望頭也不抬,繼續吃肉。
那是族弟弘信,少習武藝,在麟州好勇斗狠,與折家的少年郎們打得不可開交,實在沒得治了,便讓他帶著數十家兵出來歷練,免得在老家禍害他人。
「方才打掃戰場,見一賊酋傷重未死,還會說官話,乞求給個痛快。我便審了一審,原來阿保機遣人南下收攏突呂不部潰散軍士,還說要親率大軍前來救援。」楊弘信興奮地說道:「這下更要北上了,干他一票!」
楊弘望一愣,面露喜色。
族弟弘信今年才十五歲,就有這般志向。他這個做兄長的,如何能被比下去 「兄長…」楊弘信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若能在阿保機面前打個大勝仗,圣人聞訊,不還得大大褒獎咱們楊家如此,折氏何足道哉」
「別亂說話!」楊弘望斥了一句。
麟州有兩個土豪家族,即折氏、楊氏。
折氏從前唐貞觀年間就盤踞麟州了,以武藝傳家,遠近聞名。楊家則是書香世家,出身弘農楊氏的一支,但到了麟州后,與艱難以后的大多數世家一樣,子弟大批量習練武藝,轉型為地方豪強。
楊家也很得今上信任。楊安貞、楊安吉這代人在夏朝建立前就幫著邵圣打理麟州地方,安貞子楊愉更是官運亨通,已當上了北衙樞密使,顯貴已極。
楊家第三代弘望、弘殷都已是軍中大將,如今稍年輕些的弘信、弘榮也冒出頭了。
楊弘信生于唐僖宗文德元年(888),楊弘榮生于乾寧二年(895)。前者已來到軍中歷練,后者因為自小聰穎,被送去讀書,打算以后操持族業—―此二人都是楊翰之子,楊安貞之孫。
楊弘信在后世史書上被記載為「楊信」,為了避趙 匡之父趙弘殷之名,卒于后周廣順元年(951)。生子楊重貴、楊重勛,重貴投北漢劉崇,被賜名「劉繼業」,后改名楊業,弓馬嫻熟,綽號「楊無敵」;重勛投后周,后附宋,官至節度使。
麟州楊氏也算是邵圣起家的老人了,頗受優待。以如今這個狀況,自然不可能如同歷史上那樣兩頭下注,只能老老實實給大夏扛活了——你這根正苗紅的關北核心成員,別人也不敢收啊。
「我意已決,東進、北上!」楊弘望起身說道。
楊弘信大喜,不過很快就吃了記爆栗。
「上了陣,別毛手毛躁。」楊弘望叮囑道:「阿保機貴為八部夷離董,身邊豈能沒壓箱底的精兵強將我軍兵少,若見賊勢兇猛,不可胡亂硬沖,當以攪亂賊軍陣勢,打擊賊人士氣為主。這里不是契丹人的家,賊子們歸心似箭,未必有留下來拼命的決心。穩扎穩打,便是大功一件。我楊家,已經不需要滔天之功了,得了也未必是好事。」
楊弘信張大了嘴巴。打個仗而已,也這么多彎彎繞 楊弘望不管他,立刻吩咐親兵去傳令。
等到入夜,又一隊輔兵趕來。楊弘望揀選了數百名敢打敢拼、武藝出眾之輩,下令滅了火堆,最后一次檢查器械,隨后悄然北上。
這一走,就是整整三天時間。八月二十八日夜,大軍一路向東,抵達了赤城鎮故城。
一路之上,也遇到了多股撤退中的契丹兵馬。
沒說的,撲上去沖殺就是了。契丹人急著跑路,不知道后方還有多少夏兵追來,已經沒有太多與你纏斗的心思,因此只稍稍抵擋一陣,便借著復雜的地勢逃走了。
銀槍軍也不窮追。只打掃戰場,收攏馬匹,收集干糧、武器,以為持久作戰計。
做完這一切,他們便不顧一切繼續北上,直往三泉沖去。
二十九日,阿保機親率可汗親軍、奚及奴部兵馬三萬余騎南下至御夷鎮故城。聽到潰兵帶來的消息后,立刻下令加快進軍速度。
如煙的大草原之上,很突兀地涌起了高矮不一的群山。
山間云霧繚繞,溪水潺潺。
更有那不知道生長了幾百年的參天巨木,巍然聳立在群山之巔,像一尊尊神靈般,漠然俯視著大地上的蕓蕓眾生。
楊弘信帶著百余騎沖到山腳下。
入眼所見是兩座相對而立的山峰。山峰很陡哇,崖壁高聳,很難攀爬。
兩山之間夾著一峽谷。峽谷并不寬闊,中間還有一條河流蜿蜒而出,更是占去了絕大部分空間。
楊弘信知道,這是沽水,燕北相當有名的一條河流。
夾沽水而立的,是兩堆傾頹了數百年的斷壁殘垣。據史書記載,此為后魏年間修建的關城,早已淹沒在了荒草林木之中。
彼時這里還叫獨固門,此時卻已叫龍門崖,不過都是一個意思。這是通往濡源、炭山乃至平地松林的一條重要道路。
「把甲魯都穿戴起來。」前方出現了三三兩兩的契丹游騎,楊弘信心里著急,立刻下令。
跟過來的楊氏部曲沒有二話,立刻開始穿戴。另外數十銀槍軍士卒也沒有輕視這個少年郎,默不作聲地穿戴完畢了。
銀槍軍是輕騎兵,鐵甲甚少,絕大部分人身著皮甲。雖然關北的皮甲很有名,頂級那種防護力很強,但真要上陣搏命了,大伙還是不約而同地選擇鐵甲。
「上!」楊弘信給騎弓上好了弦,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對面的契丹游騎也發現了他們。不知道為什么,他們一改往日的避讓,直接沖了過來。
「找死!」楊弘信怒不可遏,居然敢反抗 少年人心急,騎弓連發三矢,卻只中得一人。氣得他將騎弓摜在地上,抽出騎槍,迎面沖上,只一挑,一人落馬。
楊氏部曲及銀槍軍騎卒也跟了上來。眾人大聲呼喊,勇不可擋,只一波沖鋒,便把十余契丹游騎給趕下了河。
楊弘信殺得興起,接連兩槍捅死兩人后,見一契丹酋豪模樣的人打馬狂逃,咬牙便追了上去。
契丹人的左臂插著一支羽箭,走路一晃一晃的,看著十分滑稽。
楊弘信拼命催馬,右手夾著長槍,死命往前夠。
逃跑的契丹人回頭看了一眼,見槍頭就在背后,嚇得亡魂皆冒,拼命夾著馬腹,向北竄去。
楊弘信也顧不得愛惜馬兒了,將馬速催到極致,右手長槍再度往前一夠。草,還是差一點!
契丹人已經不敢回頭看了,只悶著頭逃跑。
楊弘信怒極,從鞍袋內抽出一柄劍,當做投擲武器扔了出去。
戰馬顛簸,楊弘信又沒專業練過投矛,這一下卻沒刺中那契丹酋豪,但鬼使神差般地砸中了馬屁股。
戰馬痛苦地哀鳴了起來。契丹酋豪不妨出現如此變故,手忙腳亂地操控馬匹。
楊弘信追上敵人,電光火石之間持槍一刺,契丹人慘叫落地。
「哈哈!」少年郎開心地笑了起來。
沖出去老遠之后,又兜馬回轉,然后下馬,抽出鐵锏,龍行虎步走到奄奄一息的契丹酋豪面前,在他恐懼的目光中,狠狠砸下。
「噗!」賊人的腦袋像西瓜一樣裂開。
「好賊子,讓我追這么久。」楊弘信抹了一把臉,將紅的、白的污物擦去,恨恨說道。
殺完此賊后,他喘勻了氣息,轉過身去,收攏兩人的馬匹。
也就在此時,眼角余光拘到了山北麓廣闊的盆地草原,頓時驚呆了。
好多人!好多契丹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