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朱瑾拉住了戰馬,下令小憩。
軍士們如蒙大赦,紛紛下馬,吃些食水。
騎馬趕路是奢侈的,即便是戰馬眾多的草原人,如無必要,也會狠抓騎馬趕路這種歪風邪氣。但朱瑾的部隊仍然騎馬趕路,可見軍情有多緊急。
還好,緊趕慢趕,終于離目的地不遠了。
此地已是沛縣境,位于泗水以東。旁邊就是微山,有微子墓。
夏將葛從周率萬余人自兗州南下,屯于沛縣城北,直接威脅到了徐州的北面門戶。
朱珍、沒藏覺明率兩萬余軍出宋州,沿著泡水(今沿河)東進,已陷豐縣。
賊帥李唐賓率兩萬余人自海州西進,進入泗州境內。
而在宿州境內,賊將戴思遠率軍近萬圍攻東河城,試圖拔掉這顆位于淮北的釘子。
《基因大時代》
總計六萬余步卒、數千騎兵,氣勢洶洶,直壓過來。
觀夏軍用兵方略,應該是一打、一攔、一防三招。
主力部隊攻克沛縣后,沿泗水南下,進抵徐州城下,開始攻城。
李唐賓率精兵斷后,兜住徐州守軍的退路及援軍北上的通道。
戴思遠部純粹是防守牽制,不讓濠州兵北上突入河南腹地。
這仗,其實有得打,完全有取勝的機會,還不小。
“大帥,下邳傳來消息,李唐賓攻城不克,糧盡退兵。”胡規走了過來,稟報道。
胡規與朱瑾一起南奔,掌親兵及雁子都兩千騎。
“下邳不是那么好打的。”朱瑾聞言哈哈大笑,道:“城池修繕多年,固若金湯,秦師虬雖非良將,但用兵穩重,李唐賓如何能破?”
“大帥,李唐賓這一打,意圖完全暴露了,就是想截斷徐州守軍退路。”胡規說道:“今吳王屯兵淮上,諸營次第北上,可否圍殲了李唐賓部呢?”
“以多打少之下,確有可能敗夏兵,但若李唐賓不戰呢?”朱瑾搖了搖頭,道:“李唐賓不習南人戰法,湖涂。”
說到這里,朱瑾也嘆了口氣,道:“若非至淮南、江南一行,我亦不知南人戰法。其實,便是攻克下邳,作用也不大,斷不了徐州糧道及退路,反倒會讓自己陷入重圍之中。沂、海才幾個百姓,能長期負擔得起李唐賓的大軍?笑話。”
沂、海本是泰寧軍屬州,當地是個什么情況,朱瑾還不清楚么?二州九縣之地,如今能有二十萬人就不錯了,短時間內或能支撐大軍征戰,時間長了斷然不行。
打仗,后勤的重要性無論怎么強調也不為過。
從中原南下攻徐州,最好的路線便是沿著泗水進軍。任何脫離這條河道行軍作戰的路線,都要付出遠超對手的高昂后勤代價。
如果攻下徐州,續攻淮南,最好走的仍然是泗水,然后至清口扎營,囤積糧草、器械,尋機渡河南下。
但李唐賓漏算了一點,他無法掌控泗水。
“別多想了,休息完了繼續北上,今晚趕到沛縣。”朱瑾下令道。
沛縣守將張超,乃感化軍節度使張廷范之侄,擁兵數千。沛縣多歷戰火,城池完備,不是那么好打的。夏軍頓兵堅城之下,師老兵疲,說不定就有機會了。
邵樹德此賊,奪我兗州!吾兒用貞多半已遭毒手,此仇焉能輕輕放過?
毫無疑問,朱瑾的積極性是相當高的。
沛縣確實已經交手了。
淮軍大將周本立于樓船之上,瞭望整個戰場。只見稀疏的林木之間,夏軍吶喊著殺出,聲勢震天。
舟師之中,強弩接連不斷發射。軍士也紛紛涌到甲板之上,拈弓搭箭,揮灑箭雨。
箭失雷擊之下,夏兵便如那遭到疾風勁吹的衰草,成片打下,鮮血浸透了整個原野。
終于,對面鳴金收兵了。他們甚至都沒能靠近船隊七十步之內,便丟下了滿地的尸體,倉皇退去。
“捧圣軍,不過如此。”周本搖頭失笑。
如果他們就這點本事,可拿不下徐州。
“都頭,何不縱兵追擊?”親將建議道。
“你傻啊!”周本笑罵道:“反正糧草、軍資、援軍已送到,咱們任務已經完成,和夏人拼個什么勁?撤兵!”
“撤…”親將有些不解。
“回下邳駐泊。”周本不容置疑地說道。
下邳在春秋時為邳國。韓信為楚王,都下邳,地當沂、泗二水之會,城池四面環水,自古為兵家重地,故筑城三重,甚險固。因為地勢的原因,下邳附近有面積較廣闊的湖泊,可供舟師駐泊。
下邳城高墻厚,又四面環水,正面固然難以攻打。但因為特殊的地勢,也容易被人引水灌城。凡事有利有弊,不可能什么好處都讓你占了。
“都頭,徐州怎么辦?”親將問道。
“徐州有一萬多兵馬,四周又有那么多山,這還守不住,去死好了。”周本冷笑道:“張廷范經營徐州多年,李濤也是一員良將,又手握精兵,替他們擔心作甚。”
這時候,就是再遲鈍的人也聽出來周本話里話外的酸味了。
張廷范憑什么當節度使?汴州降人罷了,有什么臉當節度使當到現在?吳王也真是的,以往殺伐果斷,但遇到張廷范這個手里有兵的刺頭時,又畏手畏腳了,真是不應該。
“回去。”周本轉身鉆進了船艙,道:“眼下尚未進入汛期,水不夠深,河不夠寬,舟師又無法上岸拒敵,留著也無用。不如回去匯合吳王主力,反正我等也只負責運送軍資糧草罷了,沒義務替張廷范拼殺。”
親將一聽也是,于是立刻下令撤軍。
泡水岸邊,朱珍也登上了一處高臺,仔細瞭望。
其實泗水挺寬闊的,雖然談不上天險,但敵人有舟師馳騁于河面,確實不好打。
捧圣軍是他的本錢,折了太可惜。
但如果不能截斷敵軍的水上運輸通道,打沛縣乃至徐州就是一句空話。賊人有恃無恐,但用堅城消耗己方士氣,不斷運走傷員,運入援軍及修補城墻的材料,你要打到什么時候?
“淮人舟師,太也煩人!”朱珍嘆息一聲,轉而開始了思考,怎么破解敵軍的這一招數。
“傳令,就地扎營。”朱珍下令道:“另遣人飛傳沒藏軍使、葛副使、李都頭,淮人舟師猖狂,氣焰萬丈,我部不習水戰,兵力寡弱,請示下一步方略。”
“遵命。”信使立刻翻身上馬,奔向遠方。
下完這道命令后,朱珍又有些后悔。
謀主高劭被調走了,這有很多種解讀。可能是夏王對他不滿,也可能只是例行人員調職。但高劭臨走之前,自己設宴踐行,高劭長吁短嘆,力勸自己不要再想東想西,否則恐一事無成。
朱珍在山崗上靜靜站了很久,長嘆一聲,道:“來人,揀選一營精兵,好生休整,今日子時,夜襲敵城。”
邵樹德已經到了汴州,宣武軍節度副使陳誠親自出城相迎。一番寒暄之后,二人進了軍府。
“大王,楊行密霸著徐州不退,無非寄希望于李克用罷了。”陳誠指著墻上的地圖,說道:“其所恃者,泗水、汴水匯于徐州,有舟師相助,外援不至于斷絕。外援不絕,城池很難被攻破。”
邵樹德點頭表示贊同。
攻城戰,一定要掌握主動。有了主動權,或者挖掘壕溝,圍住了,困死敵軍;或者圍三闕一,動搖守軍意志;或圍點打援,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選擇很多。
但若沒有主動權,仍然讓敵軍與外界取得聯系,可以輸送兵員、物資進城,那基本打不下來,就像元軍攻襄陽一樣。
“大王以前有句話說得不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陳誠說道:“楊行密也未必會在徐州城下與我決戰。他也用兵多年了,當知揚長避短。某料定,行密定屯兵下邳,以觀風色,再定行止。”
“陳長史何出此言?”邵樹德問道。
“大王,自古南人北伐徐州,下邳是繞不過去的重鎮。”陳誠說道:“晉義熙五年(409),劉裕自建康出發,率舟師北上,過淮水,入泗水,抵下邳暫駐。其時,下邳城外桅桿如林,艦船何止千數,江南、淮南之補給皆屯于此處,為劉裕之總糧臺。其后自率步軍北上,為防南燕騎兵襲擾,每過三十里筑一城,以戰車遮護兩翼,終滅廣固慕容氏。比舟師,北人不是南人的對手,比騎軍,南人不是北人的對手。此戰,精髓在于揚長避短。”
邵樹德默想片刻。
這次的徐州之戰,不是歷史上朱全忠和楊行密的清口之戰,反倒更像劉裕北伐所走的路線。
陳誠說得沒錯,下邳是重點。李唐賓確實老到,一眼就看出了關鍵。
下邳,最好占下來。占下來的好處是能以此為基,阻止淮人在此囤積糧草、兵員、器械。引水灌城的作用其實不大,將下邳變成黃泥塘,你也占不下來,人家舟師可以輕易截斷你的進攻或退防路線,徒自送人頭罷了。
這仗要想取勝,還是要秉持揚長避短的軍事原則。
我軍的優勢是什么?劣勢是什么?敵軍優勢是什么?劣勢是什么?想明白了這個問題,就圍繞這些做文章,大方向上就不會錯。
“我明日南下宿州。”邵樹德做出了決定。
此外,他還下了一道命令,駁馬浦搜羅船只,輸送補給至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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