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一怒,伏尸百萬。
柳存失魂落魄地回去后,大軍立刻開始攻城。
邵樹德親自提著一把刀,立于陣前。
龍驤、廣勝、神捷三軍擔任主攻,哪個不盡力,偷奸耍滑的,銀鞍直立刻將其軍校綁來,邵樹德親自動手,斬于纛下。
沒有任何退路了。
汴梁降兵們即便心里再不服,也知道這會不是發難的好時候。夏王不知道施了什么迷魂湯,突將軍現在過分恭順,儼然成了狗腿子,想造反也有點怕那幫兇人過來鎮壓。
突將突將,你當這個軍號是隨便起的么?
鉅野城上下,尸體墜落如雨。
鄆鎮軍士也算是久經戰陣了,面對如此兇勐的攻勢,依然有些吃不消。
廣勝三軍成軍還不滿三年,更是從沒經歷過這等殘酷陣仗,打著打著士氣就有點崩。不過在看見大纛下五六個血淋淋的人頭后,又硬起頭皮繼續攻城。
雙方軍士的死傷速度十分驚人。打到天色將黑時,神捷軍已經退下來重整,他們先攻營寨,復又攻城,這會只剩五千多了。
葛從周更是滿頭大汗。他擅長的是行動如風的快速閃擊戰,在運動中擊敗敵人,攻城這種呆仗是他最不愿意打的。
但如今手下這幫兵,指望他們如同當年的老部隊偷越壺關時那樣轉戰數百里,基本是不可能了,完成不了這樣的戰術動作,反倒是攻城還湊合,畢竟不需要啥本事,敢死就行了。
入夜之后,邵樹德下令突將、衙內二軍席地而坐,吃些食水,其余諸軍繼續攻城,不得停歇。
康延孝等人知道,這是他們要上陣的信號,吃完飯后就在那里養精蓄銳,默默等待著。
亥時三刻,龍驤軍又一波攻勢被擊退。但守軍也到強弩之末了,已經被兩次攻上城頭,死傷慘重。
“突將何在?”邵樹德突然問道。
康延孝一個激靈,立刻回道:“突將在此!”
“突將在此!”九千軍士齊聲高呼。
“攻城!”
“遵命!”
康延孝扒了衣甲,在寒風中親自擂鼓助威。
突將軍副使折逋泰披三層甲,揀選兩千精兵,親自帶隊沖了上去。
“冬冬冬…”康延孝遙望著城頭,頭頂如蒸籠般冒著熱氣,鼓聲越來越急促,彷佛催命一般。
突將們如洶涌的海潮拍向了城池。
一通鼓罷,已順利沖破敵軍攔截,攻上了城頭。
兩通鼓罷,戰場已轉移到了城下。
三通鼓罷,城門轟然打開。
“殺!”整裝待發的三千突將軍士卒蜂擁而入,沖進了城內。
片刻之后,已有人飛奔至大纛下,獻上了柳存的人頭。
邵樹德將其扔在火堆里,道:“俘獲賊兵,軍校皆斬。軍士連同其家人,發配青唐。”
“殿下,未曾俘獲到賊人。”前來報訊的軍士緊張地回道。
邵樹德一愣,好吧,方才是他說寸草不留的。昏了頭了,屬實被這幫人惡心壞了。
“將其家人流放。”他吩咐道。
城內還隱隱有喊殺聲傳出,不過已經是尾聲了。
邵樹德又吩咐銀鞍直入城。
楊弘殷會意,這是讓他們進去看著點,約束下軍紀,別搞出屠城之類的事情來。
艱難以來,除了黃巢、秦宗權外,不管戰爭打得多慘烈,各藩鎮軍閥底線維持得很好,沒有屠過城,至今已經一百多年了。
夏王愛惜羽毛,不想成為第一個,出身大族的楊弘殷如何不知?
下達完命令后,餓著肚子等到現在的邵樹德回大帳休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入城。
街道上五步一崗,民宅內都有軍士進去,安保措施十分嚴格,防止有人刺殺。
胡真、葛從周、王檀、華溫琪、張歸弁、謝彥章等將紛紛前來拜見。
“諸位打得都不錯。”邵樹德肯定了廣勝三軍的表現,道:“有爾等在,鄆鎮翻不起大浪來。全軍休整兩日,等待補給。一俟糧草運抵,便發兵攻兗州。”
“謹遵大王之命。”胡真帶頭應道。
下一步攻兗州,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這是在眾人預料之中的。
鄆、兗比鄰,近在遲尺,從來沒有只打一個的說法。
在清理完鄆鎮的反對勢力后,全軍便可與朱瑾展開決戰。
邵樹德一點不害怕失敗,因為他現在輸得起一次、兩次乃至三次,容錯率太高了。
廣勝諸軍數萬人,即便被人成建制殲滅,他也一點不心疼。而如果沒有被人殲滅,反而在殘酷的戰爭中逐步攻滅鄆、兗、青、徐四鎮的話,那么他們的素養、士氣、戰斗力也將登上一個新臺階,可以作為主力部隊使用了。
“大王,盧縣降了。”突然之間,有信使進來稟報。
“恭喜大王。”胡真又是第一個跳出來,笑著賀道。
葛從周等人暗罵,紛紛出列恭賀。
“給封藏之下令,將降兵南調。若敢鼓噪作亂,盡斬之。”邵樹德下令道。
原則上來說,鄆鎮軍士他是一個都不想要的。柳存等人擔心得沒錯,邵樹德手下武夫太多了,實在不想多養,經濟壓力太大,而且鄆鎮武夫也不如其他地方的武人馴服。
但兩萬多人呢,不可能盡數誅殺。事到如今,邵樹德想了很久,覺得還是要消滅一部分,遣散一部分,吞并一部分,慢慢消化兼消耗。
鄆鎮武夫的處理,其實可以慢慢形成一個成例。魏博、成德、滄景、易定、幽州這五個河北藩鎮,其軍士更加桀驁,可以看做強化版的鄆、兗、青武夫。
魏博的反復橫跳葬送了后梁,后唐的滅亡與魏博、成德也脫不開關系。朱全忠、李克用、李存勖三人都沒能徹底搞定河北藩鎮,可想而知難度是相當大的。
邵樹德決定先拿相對簡單的鄆鎮練練手,積累下經驗,免得在征討河北時出昏招。
打敗那些武夫并不治本,鏟除割據土壤才是最重要的。
“傳令下去,諸縣、鎮、寨嬰城自守,不得浪戰。”兗州理所瑕丘縣內,朱瑾下達了命令。
他對飛龍軍太熟悉了,太清楚他們的打法了,對這支部隊十分忌憚。
來蕪是重地,飛龍軍打不下來。他們現在所做的,只不過是想調動兗兵前去救援,然后在半途伏擊罷了。這一招,契必章在梁地玩了很多次,打得地方上的州縣兵不敢出境,只能在本地活動。
他已經遣使至青州,請求王師范一起出兵,同時也警告了他們著重注意飛龍軍,而不是什么鐵林軍。
“邵賊雖突襲拿下鄆州,但鄆鎮并未陷落,他還得花時間收拾整頓地方,這便是咱們的機會。”朱瑾說道:“我意已決,與青州聯兵,與夏賊戰。”
“我等聽大帥的。”閻寶、胡規、康懷英等將紛紛說道。
“王師范兵未至,咱們可先打一打劉知俊。這廝正在圍攻任城縣,孤立無援,先將他擊敗,解除一路威脅。”朱瑾胸有成竹地說道:“閻都將,你揀選一萬軍士,沿途征集丁壯,攻夏賊龍虎軍。他只有八千人,給我狠狠地打。”
閻寶應道。
“等等。”朱瑾想了想后,又道:“我觀劉知俊也不是什么純良之輩。他若愿降,不妨招誘之。”
“胡規!”朱瑾又道。
“末將在。”
“你去趟沂、海、密諸州,征召軍士,帶回兗州。”
“康懷英!”
“末將在。”
“你留守兗州,征發丁壯協助守城。”
三人都拿目光看著朱瑾,看樣子朱帥要親自動手了。
“我自領騎軍出戰,去找找邵賊的晦氣。”朱瑾一臉決然地說道:“現在需要有人給他添點麻煩,擋著他一下,不然鄆鎮怕是很快就要被平定了。”
兗鎮騎兵,曾經被梁軍消滅了大半。但發展至今,又有了四千多騎的規模,能發揮極大的作用了。
“大帥,邵賊亦多騎軍,還是要謹慎一些。”康懷英勸道。
“別無他法了。”朱瑾嘆氣道:“這仗就得這么打才行。我自領精騎北上,會一會夏賊諸部。只要撐到王師范的兵過來,局面就會有很大的改觀。”
“王師范還要多久才出兵?”有人問道。
“快了,我堂兄已經帶著數名隨從返回鄆州,招募亡散,對付邵賊。”朱瑾說道:“鄆州雖破,但鄆地百姓、官員、武夫可不一定向著邵賊。外地人來統治鄆鎮,對他們而言不是什么好事。若沒機會就罷了,而今三鎮一同反邵,機會還是很大的。”
“至于齊兵,元宵節后就會大舉出動。”朱瑾又道:“邵賊壓力倍增,鄆州局勢肯定又會有新的變化,反正我不信他能很快穩定局勢。對了,魏州那邊想辦法聯絡一下。聽聞朱全忠帶著一萬多人馬屯于澶州,這次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若能說服朱賊南下攻滑州,則邵賊手忙腳亂,愈發難打。”
“大帥如此安排,我等便放心了。”
“最好讓魏人也出兵,把握就更大了。”
“不,讓李克用率軍南下才是最釜底抽薪的一招。”
“別管外人,咱們這次和邵賊好好拼了。他不給咱們活路,咱們何必客氣。”
“好了,這些事可以日后再說。”朱瑾雙手下按,止住了眾人的話,道:“當務之急是先殺敗劉知俊,以及解除來蕪的威脅。總之,跟邵賊拼了。”
“拼了!”諸將七嘴八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