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橋驛附近,殺聲震天。
朱友諒帶著上千親兵從樹林后繞出,突然襲擊,與踏白都兩相夾擊,這才將一股咬得死死的夏軍騎兵殺敗。
前后斬首百余騎,余眾向南潰走,終于沒再追上。
“快,收攏馬匹,走!”敵騎敗走,但朱全忠卻不敢大意,立刻下令將夏軍遺落在戰場上的馬匹牽走。
“大帥,欲往何處?”韓勍提著滴血的馬刀,問道。
“夏賊謂我東奔,我偏反其道而行之。”朱全忠很果斷地說道:“王彥章已離開酸棗,往胙城而去。咱們先奔封丘,再與天威軍匯合,然后去滑州。”
滑州,確實是他們唯一可以去的地方了。
向南,有可能遇到威勝軍之流,發生不必要的戰斗。
向東,曹州朱珍極不可靠,搞不好就被他擒下了。
也只能去滑州了,先與王殷匯合,屆時有步騎萬余,還有可為之處。
臨走之前,朱全忠看了看汴州的方向,長嘆一口氣。
希望吾兒友文能堅持得長一些吧,待我搬來救兵,大事或還有轉機。
如果沒法堅持多久,那就…
朱全忠不敢想。以邵賊的稟性,會發生什么都可以猜到。
“走!”朱全忠一夾馬腹,當先而走,毫不猶豫。
親兵、踏白都依次跟上,踏上了茫茫未知的旅程。
滑州,很可能并不是他們最終的目的地。在如今這種情況下,只要夏軍大舉北上,以天威軍、踏白都、滑州地方兵為主的梁軍勢力,人數只有萬余,士氣也很低落,經驗還不甚豐富,根本抵擋不住夏軍的大舉圍攻,落敗是遲早的事情。
朱全忠私下里與兩位心腹謀士談過了,最好的去處還是魏博,看看有沒有機會。實在不行的話,再東奔淄青鎮,投靠王師范。
至于成德、滄景二鎮,他們最近與李克用走得太近了,委實不是什么好去處。更何況,朱全忠自問與王镕也沒什么交情,其人寧愿收留李匡威,也不可能收留他的。一個不好,就被王镕拿下送給李克用了,豈不冤枉?
魏人不收留,就奔棣州,齊人總該收留他們的。
王師范再傻,也知道邵樹德要滅了他,奪了他的基業。在這一點上,雙方有很強的合作基礎。
二十七日,朱全忠至封丘縣,搜羅了一些馬騾和糧草。因為野外再度出現夏軍游騎,一行人倉皇北遁,在靈昌與白馬之間遇到了王彥章的天威軍,而此時已經是二十八日午時了。
“大王!”王彥章遠遠看見朱全忠,收了鐵槍,下馬大禮參拜。
“王將軍!”朱全忠親手扶起王彥章,語氣哽咽,道:“二十萬大軍散去不足惜,得王將軍足矣。”
王彥章也很感慨。
昔年至汴州投軍,本只想當個小兵,一步步做起。梁王親手簡拔他為隊正,然后慢慢升遷,終為一軍之主。此等知遇之恩,不粉身碎骨如何報之?
“王將軍可愿隨我去滑州?”朱全忠收拾心情,問道。
說罷,仔細看著王彥章的臉,心中微微有些擔心。
“末將率部離開酸棗,便是奉大王之命前往滑州。”王彥章回道:“形勢若此,大王萬勿灰心喪氣。咱們去了滑州,便征兵擴軍。滑州庫內尚有積存器械,武裝兩萬大軍尋常事也。”
朱全忠一聽大喜,道:“不意王軍使尚有如此豪情。確實,戰局并非完全沒有轉機。天威軍也是成軍兩年多的老兵了,裝備精良,屢敗夏賊。以天威軍為基,拉起兩三萬大軍,聯合諸鎮,反攻邵賊,勝負猶未可知也。”
王彥章一聽也有些激動,彷佛建功立業、奇跡翻盤就在此時。
“走,去滑州!水師還在那邊呢,咱們一起合計合計。”朱全忠道。
“遵命!”王彥章抱拳應道。
六千余步騎繼續前行,沿著驛道直往滑州而去。雖然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梁軍最后的余盡,但他們戰天斗地的精神,卻讓人感慨不已。
九月二十八日一大早,邵樹德已經抵達汴州西南郊。
部隊又擴大了。
劉重霸帶著龍虎軍六千余人隨軍一起出發,躍躍欲試要充當先鋒。
對這支部隊,邵樹德舉棋不定,還沒想好該怎么處理。
朱全忠的“遺產”太多了,差點把他吃撐了。
前前后后他已經算不清收編了多少降兵了。按照某些人的意見,靈州院、陜州院完全可以停止訓練新兵了,就用梁軍降兵即可。但邵樹德還不想這么干,他要的是消化梁軍,而不是被“梁化”。
而既然是消化,那么就要有一個堅強的主體,否則就是太阿倒持,早晚要出事——李存勖入汴州之后,梁軍主力尚存,蛇吞象的后果都知道,不得不大量拉攏、利用后梁舊人,以至于與起家的河東系將左生分了。
搞平衡可以,但要有主次之分。這一點邵樹德曾經當面教育過兒子,自然不會犯這個錯誤。
龍虎軍這種部隊,底子還不錯,都是經歷過嚴格正規訓練的,也上過戰場,但經驗還不夠豐富。遣散吧,太可惜了,收編吧,戰斗力又不是很強。
“把胡真、葛從周從洛陽給我叫來。”扎營之時,邵樹德吩咐道。
胡真,這會看起來像個土財主一樣,但人家是正兒八經的武夫。身材高大,騎射雙絕,在巢軍中也是一員敢打敢拼的大將,這會又非常恭順,可以給他加加擔子了。
這幾日一路上又收攏了不少俘虜,主要是雄威、飛勝、龍驤三軍潰兵。邵樹德下令將雄威軍、飛勝軍俘虜一萬三千余人挑出來,與長直軍俘虜一起,計兩萬人,統一后送至洛陽。
這樣的話,洛陽有兩萬俘虜,汝州還有兩萬余,這都是好兵,想辦法慢慢消化。
六千余龍驤軍俘虜與龍虎軍整編為新的龍驤軍,計一萬二千人上下,由胡真、葛從周分任正副軍使。
有些部隊,要慢慢消耗了。這話聽起來很殘酷,但卻是實情。
與朱全忠打了這么多年,中原已經非常凋敝了,養不起太多武夫。而大規模遣散的話,又會面臨非常嚴重的問題,甚至會引發連鎖叛亂,導致其他藩鎮的武夫不愿投降,平添很多麻煩——是的,沒錯,武夫們就是這么“賤”,放他們回家好好過太平日子都不愿意,一定要當兵吃糧,提頭賣命,那就只能滿足他們奇怪的要求了。
朱全忠臨近大敗之前兩年的垂死掙扎,讓河南多了天武、天威、捧圣、嚴威等十二軍,九萬多武夫。邵樹德很惱火,對此他沒什么好多說的,夫債妻償,沒有錢賠償就那啥償。
扎下營盤,用罷晚膳之后,有騎軍將領紛紛前來匯報。
“綜合各方消息,朱賊向滑州逃竄了,可要北上追擊?”
“滑州也該拿下了。無需多,派三萬步軍、一萬騎軍,輕松收取。”
“絕不能讓朱全忠在滑州站穩腳跟,該從速派兵北上。”
“還有梁軍水師,太膈應人了,一并剿了。他們沒甚用,碰到南人的水師,一百艘戰艦都打不過人家二三十艘,滅了算了。”
“拿下滑州,進窺魏博,正合適也。”
邵樹德伸出手,帳中的嘈雜聲戛然而止。人人屏氣凝神,靜靜聽著。
“鎮國軍還有多少人?”邵樹德詢問道。
“大王,應還有七千人。”陳誠答道。
“撥一部分補全天雄、天德二軍編制。”邵樹德下令道:“余眾應還有三千五百,交由天德軍使蔡松陽統領,先收取滑州西部諸縣,往白馬推進。騎軍各部,暫先歸建吧。”
“遵命。”蔡松陽領命道。
鎮國軍交由他統領,總計一萬一千多人馬,收取力量薄弱的滑州諸縣問題不大。便是遇到梁軍大隊人馬,他也敢一戰,說不定還是白撿的功勞呢。
“飛龍軍左廂,即刻前往濮州,歸隸于濮州行營帳下。”
“遣使至曹州,我再給朱珍最后一次機會。若不降,大軍一至,玉石俱焚,讓他好自為之。”
“給宿州封隱傳令,不要急,不要出錯,穩扎穩打。爭取消滅進入徐州的淮兵,不要放他們回去。占地不是第一要務,殺賊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全忠主力已經覆滅,給折嗣倫傳令,淮寧軍主力收攏完畢之后,可以攻廬、濠二州了。楊行密太貪、太急,這次便讓他知道什么叫首尾不能相顧。”
“威勝軍盡快北上,與我匯合。”
命令如流水般發了出去,關注汴州城的同時,邵樹德始終沒有忘了外圍戰場。只有把那些地方安排妥當了,他才能放心、從容地圍攻汴州,拿下朱全忠勢力范圍內最重要的一塊拼圖。
天雄軍、護國軍、侍衛親軍、鐵騎軍,外加部分河南府土團鄉夫,總計六萬多步騎。威勝軍、堅銳軍、忠武軍如果能如期北上的話,那就是超過十萬兵馬了,圍攻汴州這種大城或許稍有不足,但值此大勝之機,并不一定需要硬來的,或許有別的辦法。
當然,他也沒指望大軍一到,汴州就開城投降,那種可能性太低。縱是城內有人不愿給朱全忠賣命,但實力格局的消漲、洗牌也需要時間。而他,可以在城外為這種格局的變化添一把力,最終收割甘美的果實。
二十九日,大軍抵達汴州城南,陸陸續續開始扎營。
與此同時,勸降行動也悄然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