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調集了足夠的兵力,發動了進攻。
次子李存勖也跟在他身邊。
雖說李二郎五歲時就被他的無良老爹帶著喝酒,但這會真沒有任何軍職,就是純“觀察員”身份,感受戰場氣氛來的。
李家父子二人打仗的風格其實差不多。
李克用喜歡沖鋒陷陣,部下也多這種肌肉勐男,什么都不管,就是和敵人互砍。
李存勖打契丹,也是一個宗旨,生死看澹,不服就干,結果不到一萬步騎大破阿保機十萬騎兵,俘虜了他兒子。
其實并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奇謀”。夫戰,勇氣也!就是主帥身先士卒,勇武過人,帶著一幫勐男把契丹人殺得膽寒了。
耶律億帶來的十萬騎兵并不差,東征西討、經驗豐富,說開國精兵不為過。都是一生見仗上百次,死人堆里滾出來的老兵,后世遼國的兵戰斗經驗還不一定有他們豐富呢。
決定勝負的就是士氣、武勇。雙方拉開陣勢,不玩花活,直接互砍,主帥的勇武和士兵的精銳程度左右了勝負。
這種仗打贏了,主帥威望的增長簡直就是坐火箭,可比在后方運籌帷幄、奇計百出那種帶來的威望強多了。
媽的,你不會砍人,還是我們武夫嗎?是兄弟就要會砍人!
李克用父子二人躊躇滿志,帶著四千騎兵、兩萬余步兵,浩浩蕩蕩地奔赴平州。
一路走,李克用一路罵。
從“不知死活”的契丹人,罵到“奸詐狡猾”的義弟邵樹德,罵了個痛痛快快。
“你娘說要給你找邵氏做妻子,我看不行。”李克用怒道:“他們一家人都面善心黑,娶了邵樹德的女兒,后宅必然不寧。”
李存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都啥時候了?夏晉離開戰就一步之遙,甚至可以說已經開戰了,阿爺你到底在想啥?
“阿爺,契丹人多騎兵,我多步兵,若被人抄襲糧道,這仗怎么打?”為免老父一個勁喋喋不休,李存勖轉移話題道。
“阿爺騎兵起家,但這么多年以步拒騎,也不是浪得虛名的。”李克用冷笑一聲,道:“關外八戍存有不少糧豆,便是大軍齊至,只要速戰速決,短期內還是供應得起的。而且平州那地形,山勢連綿,溪流眾多,沼澤遍地,隨處可見密林,很適合騎兵作戰嗎?契丹賊子找這個地方和我打,簡直笑死人了。耶律罨古只不知兵,耶律億乏戰陣經驗,這次弄死他們。”
李存勖來了興趣,道:“聽聞耶律億經常與部下一起飲酒跳舞,這次若擒了他,便讓他跳舞給我看。”
李克用哈哈大笑,道:“這次必破契丹,但能不能抓住耶律億就要看運氣了。”
第一批援兵已經抵達平州,但他們發現契丹兵非常多,超過十萬騎。李存章沒把握,又請援兵,氣得李克用拿鞭子抽了前來請援的裨將一頓,隨后從緊張的兵力中又摳了兩萬多步騎出來,親自帶往平州。
李存章得知晉王的不滿后,也不敢再逡巡不進了。
為了削弱契丹人的騎兵優勢,他下令大軍走山路,戰兵護著輜重糧草隊伍一起前進,契丹人左右窺視,但山勢連綿,施展不了騎兵優勢,下馬步戰又不敢,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一路前進。
“阿爺,把契丹打跑之后去打楊悅吧。”李存勖建議道:“那老頭看咱們沒動靜,最近又在分兵打黑車子室韋了。再讓他打下去,燕北還有人嗎?”
李克用聽了也是火大,不過四十多歲的人了,自然不可能再如二十年前那樣沖動,只聽他說道:“無妨,我在幽州留了重兵,楊悅雖有十余萬騎,但也沒實力打到山前來,先讓他囂張一陣,待趕跑契丹再說。”
“先打契丹,再打楊悅,然后就去打河中。”李存勖道:“進蒲州后,殺了那王瑤,讓姐夫當節度使。”
姐夫自然就是王珂了。他們夫妻二人這會在晉陽閑居,無所事事。李存勖老聽他姐提起邵樹德,她對叔父印象很好,說他溫文爾雅,非常和善,真把她當侄女看。夏王妃也很好,她們一起禮佛、踏青、游玩,差點不想走了。
“王珂太也無用。劉訓回來和我提起這事,唉!”李克用仰天長嘆,道:“若打下河中,還得屯駐大軍幫他撐場子,這廢物!”
李克用倒沒想過自己兼任河中節度使。搶女婿的位置,他還拉不下這個臉來。
蓋寓在父子二人身后聽著他們的對話,差點昏倒。
這像是在打天下嗎?
他只求速戰速決,盡快料理完契丹這檔子事。能不大打出手就不大打出手,雙方以和為貴,各自罷兵最好不過了。
已經八月下旬了,草原上的戰爭不會持續到秋后。從來只有草原人秋高馬肥南下的說法,沒有中原大軍在霜降后還北上草原的。滿地枯黃的野草,都不生長了,役畜、戰馬吃啥?
只要料理完了這些破事,深秋之后即便沒打敗楊悅,他自己也要退走。屆時便騰出手來了,可以南下救援朱全忠——呃,打河中或河陽。
“北邊就這個樣子了。”邵樹德坐在虎皮交椅上,好整以暇地笑道:“我看契丹人也在試探。如果李克用表現不夠強硬,他們的膽子會越來越大,不會滿足于關外八戍,會嘗試著進攻臨渝關以西的六個山中隘口。幽州,對契丹人的吸引力非常大,遠超那些部落。”
“大王,契丹人的野心已經不加掩飾了。”趕到鄭州的陳誠說道:“假以時日,必成大患。某聽聞契丹東邊有渤海國,承平多年,軍備廢弛,文恬武嬉,還終日內訌。若契丹大舉東進,怕是無法抵御。”
“放心,契丹人的首要目標還是南下,若非實在沒有辦法,他是不會東進的。”邵樹德說道:“北邊就這樣了,契丹八部應該重視,但不應投入過大精力,而今首要目標還是中原。武威軍到哪了?”
“這會應至許州了。”陳誠答道。
“鐵林軍拿下單父沒有?”
“剛剛開始攻城。朱珍率軍萬人南下成武,終日操練,虎視眈眈,鐵林軍也不敢全力攻打單父。”
“朱珍在想什么?”
“怕是還在觀望,但也可能要攻鐵林軍側翼。”
“這賊子,我偏不給他荊南節度使之帥位,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時候。”邵樹德說道:“歸德軍到哪里了?”
“快到懷州了,最多三日即可抵達。”
接到命令出發的還有河中衙軍萬人。本來赤水軍也要出發的,無奈河中局勢不穩,有衙兵鼓噪,不愿出鎮作戰。王瑤緊急請調夏兵幫忙鎮壓。留守的經略、定遠、赤水、飛龍四軍出動了萬余步騎,殺作亂衙兵千余人,這才穩住了局勢。
但他們動不了了,王瑤也不能走,于是只能由封藏之帶著一萬河中步騎東行,前往孟懷。可想而知,他們的士氣肯定也高不到哪去。
“今日是重陽,便算了。讓天雄軍明日立刻南下。”邵樹德下令道:“梁軍有點上鉤的意思了。”
在過去的十天內,梁將朱友裕帶著一萬八千余人西進,先攻萬勝鎮,鎮國軍抵抗數日后“不敵”退走。
恰好天德軍出現在了滑州境內,勐攻酸棗縣及酸棗津。
朱友裕當機立斷,留兩千余土團鄉夫守萬勝鎮,主力南下直撲中牟縣,目標非常明確,嘗試著拔掉這顆釘子,解除汴州西側的最大威脅。
算算時間,明日晚些時分即可抵達中牟縣北。
如今野外到處是夏軍游騎。河南府澠池、河清等縣的鄉勇被征集了起來,帶上馬匹、弓箭,百余騎一股,在各條大大小小的道路上尋找梁軍斥候或信使,一有發現,立刻如狼群一般撲上去撕咬。如果朱友裕警醒些,他定然會發現獲取外界情報的能力大大減弱了。這無疑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但夏軍這幾個月來一直是這么做的,似乎也沒有什么特別奇怪的地方。
非要深究一下的話,水師報告汴口附近有大量小船活動,夜間偷渡運輸糧草、器械,非常繁忙。岸上的夫子數量也大大增加,似乎在囤積大量物資,為大戰做準備。
這個發現讓朱友裕有些遲疑,下意識就想退回萬勝鎮。
但大軍都出動了,無故退師影響士氣,他想了想后,最終還是決定南下。
中牟離汴州太近了,如果有什么不對,退回去很容易。況且八角鎮有大軍屯駐,事急之下,趕過來救援也就一天多的工夫。
他不信區區四十里的路程,手頭這一萬多兵馬都走不回去。
“鐵騎軍暫時不要動,時機還不成熟。”邵樹德突然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著墻上的地圖,道:“再等一等。五天后出發,攜七日食水,繞過尉氏不要管,直插中牟、八角鎮之間。朱全忠打了兩三個月的舒服仗,現在該讓他看看難打的仗是什么樣了。給天德軍、天雄軍、鐵騎軍、侍衛親軍傳令,這次誰敢偷奸耍滑,作戰不力,定斬不饒。王屋、新安等縣的鄉勇,全數往這邊靠攏。”
“另,給堅銳、忠武、威勝、鎮國四軍傳令,各部當面之敵,不計傷亡勐攻。不要怕傷亡,死多少人我給他補多少人。”
“遵命。”陳誠應道。
一口氣調動九萬多兵馬,就為了圍殲朱友裕那一萬余人。大王用兵,果真如獅子搏兔,亦用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