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鷂子已經攢到了648騎。
他們的機動力并不弱,畢竟一人三馬,再腿短可就說不過去了。
但他們也真的很無聊,沒什么仗可打。
西征涼州時,若不是烏姆主太貪心,非要吞下好盟友六谷吐蕃,派人前來遲滯的話,他們根本就撈不到仗可打。
后來烏姆主兵敗潰逃,諸部騎兵一路追擊,他們甚至淪為了需要別人來保護的可笑角色,不然怕是會被騎射手們玩死。
此番北巡,作為飛熊軍的一部分,鐵鷂子自然也要跟著出戰了。但一路上除了趕路還是趕路,煩悶透頂。
銀槍都能干的活,他們干不了。他們能干的,找不到機會干。
今天這個機會其實不算怎么好。
河東騎兵還是有實力的,而且他們的機動力強于鐵鷂子:有的人披甲了,但馬沒披甲,有的人、馬都沒披甲,無論哪種,論機動力都是要強過鐵鷂子。
因此,只能找機會偷冷子來一下。
648名人馬俱披重甲的騎士沖在最前面,三百余名甲胄不全的騎手跟在后面,借著下沖之勢,一往無前地殺入了戰場。
應該說,具裝甲騎的投入是相當及時的。
彼時的戰場上,雖然亂,但河東騎兵肉搏能力強的特點慢慢顯現出來。銀槍都擅長騎射,本就不應該與敵方的肉搏騎兵正面交鋒。
最近一年來雖然勤加訓練,組織度也大大提高,裝備也強了不少,但終究還是無法與河東騎兵正面相抗。
這不是他們的任務。
他們的舞臺是敵后,襲擾敵軍的糧道,打擊敵方輕甲或無甲步兵,燒毀他們的倉庫,破壞他們的農田,抄掠他們的人口,這些才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正面廝殺,不是不可以,但真的不擅長。一年時間太短了,還沒練出什么大名堂,結果就倉促上陣了。
具裝甲騎的及時出場幫了他們大忙。
安元信部剛剛沖散對面的朔方騎兵,結果遇到直沖而下的鐵鷂子,根本來不及機動,直接就被截成了兩段。
安元信一邊拍馬狂奔,一邊回頭射箭,但箭矢不能入,連撓癢癢都談不上。
他有些惱火。
康君立是主將,一個勁地催著大家趕路,發現朔方軍的騎卒后就干了起來,但沒想到旁邊還藏著這么一支具裝甲騎。
具裝甲騎,興盛于南北朝。自國朝初年以后,真的很少見到了。
晉陽西作院一年可產四百副馬甲,但大部分時候都沒有打制這玩意,而是制造人穿的甲胄,這也令河東步卒的鐵甲率非常之高。
朔方軍可真是有意思。人甲都不夠,還打馬甲,真的是以騎兵為重,完全不管步兵了是吧?皮甲和鐵甲,可是兩種玩意!
安元信一邊抱怨、嘲諷、咒罵,一邊拼了命地往外圍逃,打算利用機動力甩掉這些具裝甲騎。
但他們這些馬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負重能力強的同時,速度也不是很慢。從土坡上沖下來后,咬住了離得最近的安元信部,利用他們的大意,同時戰場有些混亂的有利時機,從側翼一沖而入,擋著披靡。
有銀槍都被打散的士卒自動匯集起來,分散到豹騎都兩側,護著他們繼續往戰場中心殺去。
李嗣源正殺得興起。
鐵撾之下,已經倒下十余朔方騎卒,其中一人似乎還是個偏裨將校,好像叫“毗伽”?
殺到現在,他已經信心十足了。
北上這萬人,六千戰兵,四千輔兵,對面的朔方軍似乎也是這個規模,五千戰兵。
雙方的戰兵奮勇廝殺,輔兵則藏在后方臨時營地內。
朔方軍的優勢是射箭精準,河東軍的優勢則是近戰搏殺能力強。一開始可能還看不出什么,但打了一段時間后,優勢就一點點向河東軍的方向傾斜了。
原因也很簡單,戰場太亂了!
騎兵作戰,尤其是大規模騎兵作戰,雙方都不會一把就把人全放出去。而是分批、分類型:摧堅破銳的,后續跟上廝殺的,在外游斗包抄的,打的時間越長,戰場越混亂。
一亂,迂回空間就少,朔方軍的優勢就減弱了,河東軍的優勢將加強。
李嗣源帶著數百騎,橫沖直撞,左沖右突。
鐵撾一打,一人落馬,抬弓一射,一騎栽倒。
殺得痛快!再殺一會,在馬力衰減之前,定能把朔方軍的騎卒殺敗。
鐵鷂子的出現打碎了他的美夢。
當閃亮的銀甲出現在他眼簾時,李嗣源幾乎要破口大罵了。
“走!”他一夾馬腹,走避而去。
親兵扛著大旗跟了過去,后面還有大隊騎兵。
五人一小組,組與組之間左右間隔五步,前后間隔二十步。即便打到現在,他們仍然維持著戰場紀律,而不是亂打一氣。
李嗣源帶走了跑得最快的五六百人,但后面的就沒那么幸運了。鐵鷂子如洪水一般沖過,幾乎沒人能擋住他們一擊,原本完整嚴密的陣型瞬間瓦解,騎兵集團變成了散兵游勇,讓人欲哭無淚。
洪水繼續前沖,直朝康君立的方向而去。那面大旗最耀眼,也最有價值。
洪水沖過后一片狼藉的戰場上,王崇又殺了過來,他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最開始那一波沖陣,三百多人幾乎死了四分之一,就連自己也差點讓鐵撾掃落馬下。
兜了一圈之后,又帶了三四百人,殺入戰陣,但李嗣源卻不見了。
他注意到了具裝甲騎沖鋒的過程,心里有些發酸。折從允這廝又立功了,屬于力挽狂瀾那種吧。
不過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痛打落水狗才是真的。他一撥馬首,朝處于混亂之中的敵軍沖去。
身后是高舉著大旗的親兵,不斷有散落的騎卒匯集過來。
今天傷亡有些大,此時跟在身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有親兵,有成建制的,也有被沖亂的散騎,全靠這桿大旗聚攏人。
王崇的馬鞍后面也系著兩匹馬的韁繩。最先的那匹戰馬中箭負傷,直接被他扔在了戰場上,現在騎的是新換的備用馬。
有敵騎迎面沖來。
這些河東騎兵確實不錯,敢戰。即便被沖垮了陣型,成了游騎,但依然沒有喪失戰斗意志,與草原牧民確實大不一樣。
王崇端緊長槍,在剛剛刺中敵人胸口的一剎那松開了槍桿,隨即看也不看結果,從馬鞍下抽出環柄刀,又迎上了一人。
“噗!”刀下又添一亡魂。
“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哈哈,痛快!”王崇瘋狂大笑。
被他斬落的人使用鐵撾,這是他現在最討厭的兵器。
馬槊、鐵撾、鐵锏、鐵鞭之類的兵器,可都是要練很長時間的,比長槍難多了,這會多殺一個,河東便少一分元氣。
回鶻兵,要多少有多少!實在不行,再去甘州、肅州甚至沙磧募兵,在最后一個回鶻人死光之前,總能把你河東騎兵打崩。
“那有個賊將,殺了他!”王崇接過親兵遞過來的長槍,遙遙一指。
“嗖!”有箭矢飛來,插在安元信的甲上,尾羽兀自震顫不休。
戰場上流矢很多,很多勇將沒被人正面殺死,結果卻中流矢而死。安元信也沒覺得是有人特意針對他,仍然領著部下繼續沖殺,打算先去康君立那里,然后再做計較。
馬蹄陣陣,斜刺里一股騎兵沖殺了過來。
安元信抬手就是一箭,但對方機敏地躲了過去,箭矢正中其身后親兵的喉嚨——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給我死!”長槍迎面而至。
安元信早有準備,一個側身躲過,隨即又抽出一柄小鑿擲了過去。
但人太多了,沒擲中王崇,也不知道打在誰身上。
“這些河東騎將怎么這么難纏!”王崇要發狂了,打吐蕃部落時,也沒這么麻煩啊。
安元信與王崇錯身而過后,也是罵個不停。
正常打,今日應該能打贏的,但多了那支具裝甲騎,便難說了。
南北朝之時,雙方最喜歡用的一個爛招就是:用輕裝騎兵上前射箭,引誘對方騎兵追擊,最后將其引入具裝甲騎埋伏的地方,但今天朔方軍并沒有派誘餌挑釁,而是自己這邊主動撞上去的!
這尤其讓人吐血。
鐵鷂子橫趟過整個戰場,氣勢逼人。
他們的裝甲極為厚實,他們的馬槊重得驚人,哪怕夾在手里不揮舞,只需平端著沖鋒,也能一往無前。
康君立的大旗飛快地往東南方向遁去。
他不傻,知道避開鋒芒。
具裝甲騎威力驚人,但消耗也大。一場戰斗,最多沖個兩次,何必硬碰硬呢?
史儼、李承嗣二人也很知機,緊緊跟在康君立身后。
剛才還追著銀槍都打的河東騎兵如見到瘟神一般,紛紛撥轉馬頭。
他們沒有亂了章法,而是一股股匯合起來,盡可能收攏被沖散的人馬,到南邊重新整頓。
但不可能完全收攏了。
有朔方軍的騎將聚攏了千余人,在具裝甲騎沖過后的戰場上,利用人數優勢和配合優勢,大量殺傷散亂的河東騎兵,戰果頗豐。
這些人,能逃回來多少是多少吧。
今日這一仗,本來打得挺順手的,最后成了這種局面,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康君立等人緩緩停了下來。
戰馬喘著粗氣,軍士臉色發白。
史儼披頭散發,兜盔都不知道去哪里了,身后人人帶傷,垂頭喪氣。
李承嗣身上倒沒什么傷,但臉色也很不好看:今日莫不是中埋伏了?
“邵賊的具裝甲騎力竭了。”李嗣源狼狽地奔了回來,不過精神卻不錯,還知道說兩句話調節下氣氛。
他官位不高,比在場的康君立、李承嗣、史儼等人低了不少,不過因為是隴西郡王的義子,倒也沒人說他什么。
“他們應還能沖一次。”史儼面色凝重地說道:“還打不打?”
安元信最后一個奔了回來,身后只跟著寥寥三百余騎。
康君立讓他整頓兵馬入陣,隨后粗粗掃了一眼,心中一沉:今日之戰,怕是損失了千余騎。
打黃巢,攻昭義,可沒一戰損失這么多騎兵。
他看得出來,這一仗朔方軍也沒做好準備。如果配合具裝甲騎的是精于肉搏的騎兵,他們這場就要大敗虧輸。
對雙方來說,竟都是一場倉促已極的糊涂仗。
“不打了!”康君立嘆道:“即便邵賊真的在旋鴻池,這仗也不能再打了。士氣已挫,軍無戰心,打個屁,我自回去向大帥請罪。”
“萬勝軍怎么辦?”史儼不合時宜地問了句。
康君立瞪了他一眼。
騎軍北上受阻,萬勝軍又沒帶多少糧草。若無援兵的話,多半就要降了,還能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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